高裔陳緒業(yè)先生父子合傳

予至皋城，嘗游忠義祠，客指陳緒業(yè)先生之名謂予曰：“子疊過獨山①，知此君固以一身易數(shù)百人之命者乎？”予愕然曰：“不聞也?！笨驮唬骸跋特S兵燹時，弟年少，又所居遠，未能道其詳。居鄰有陳酉者，時稱公之為人也?！?/span>

酉之言曰：公長八尺余，少，家貧落魄，然以剛直為里所推許。自戚家橋，遷雙廟沖，經(jīng)營所居漸余財，置田宅矣！性豪俠，喜為人鳴不平，患難必救之。雖力有未能，必竭其才然后己。

酉嘗遇仇于道，仇領(lǐng)數(shù)人拔白刃逐之，幾及矣！適見公，初不相識，公曰：“子何奔走倉皇之甚也？”酉喘急不能措一語，但言姓名，以手后指曰：“來矣！乞相救！”公即揮酉去。前見數(shù)人曰：“君等逐陳酉乎？已過獨山市遠矣！”悉邀至其家，酉以故得脫。自后因徃來日密，聯(lián)為同宗。

時發(fā)逆②縱橫，雜以捻匪。公所居近孔道，賊往來如織，焚虜殺掠，原野厭肉、川谷流腥。其大股盤踞源潭灣，比去，余數(shù)十人居石佛寺。里人不勝其憤，夜持挺刃掩至，盡殲之。適一人在寺外，信知大股處。隔日來數(shù)千人，里中逃避一空。公曰：“君等皆亡，賊至不獲一人，終當泄毒于此。我實不與其事，托以他辭，解之其可乎？”

旋，賊搜捕無所獲，有仇公者投賊，告公宜知之。賊隨至家捕公去。公旣見賊，立罵不為屈。賊初以甘言餌之曰：“若但言殺吾輩者何人？誰為領(lǐng)首？今避何處？吾厚賜若歸，不相害也?！?/span>

公怒曰：“瘙羯狗③！汝殺人如麻，誰不當殺汝者？顧吾力不逮耳，恨不碎汝尸萬段，為天下凈妖孽，而又何問之有哉？殺賊者，老子一人，其他何與焉？”賊百計誘之終不言。因以威脅之，礪白刃于其項，公引領(lǐng)相就無所屈，三日乃殺之。

賊退，里人涕泣，執(zhí)紼輿公尸④，歸曰：“吾等首領(lǐng)，皆陳公之賜也?！遍g一歲，得公仇，爭啗之。命其子取心，以酹公墓。

公有子四，皆因亂零落，獨次子自全，廬江娶王氏婦⑤，有婦德，能相夫以善。全亦慷慨仗義，有父風。賊初平，有脅從得脫歸者，沿途輒掠其衣物，殺之以為快。全獨修道旁舍，作粥以哺之。詢其里居，量其遠近或給川資、送出其境，全活無算。以此好善之名，至今稱道弗衰。至于齋孤、包塜諸義舉，世或有為之者，予姑舉其大焉而己。

酉之言如此，予聞之喟然太息曰：嗟乎！三代下，忠義奮發(fā)乃有從容若此者哉？是其“軼賁、育高成荊”⑥矣！今夫國家不幸，值危亂之際，王侯將相或擁眾百萬，一旦兵敗被執(zhí)，聲嘶股栗，屈膝作觫觳⑦態(tài)。觀于禁、哥舒翰⑧之事，可不為長太息哉！

如緒業(yè)公者，使得為天子將兵，以轉(zhuǎn)戰(zhàn)沙漠之外，奮其智勇所成就，當未可量。即或効死疆場，而英風亮節(jié)亦當埀名竹帛，傳諸無窮。顧乃以微賤，故僅博口碑于鄉(xiāng)里，一二長老可惜也。

閱數(shù)歲，而其孫振春從予游，予觀其為人而竊信公之有后也，日勉之。昔于公高門以待封，劉蒙焚簿而獲報子⑨，先世多陰德，天其或者有以玉女也。振春勉乎哉！予方有厚望焉。

世愚晚 英山優(yōu)廩生 金士玉 拜撰

【曹克考點校并點評：文章剪裁適宜，筆法靈活?；蛑睌ⅲ蜣D(zhuǎn)述，或補敘，兼以議論、抒情、用典，畫龍點睛。更以細節(jié)描寫，栩栩如生地塑造出一位“豪俠者”形象。文字簡練純凈，堪稱佳作！】

【注】

①獨山：原譜為“中”，誤。獨山：疑指位于安慶市宿松縣陳漢鄉(xiāng)的獨山。

②發(fā)逆：清朝時期對太平天國起義者的蔑稱。

③瘙羯狗：罵人語，意為像瘋狗一樣。

④執(zhí)紼輿公：用繩床抬著公的尸體。紼：古代出殯時拉棺材用的大繩；

⑤王氏婦：“婦”，原譜為“歸”，疑誤。

⑥軼賁、育高成荊：（行為）超過孟賁、夏育，高過了成荊。軼：超過；高：高于。賁：指孟賁，周朝時期的著名勇士，戰(zhàn)時秦國人，有說是衛(wèi)國人，也有說是齊國人，是古代著名的武士；育：指夏育；周時著名勇士，衛(wèi) 人，傳說能力舉千鈞。成荊：亦稱“成覸”，亦稱“成慶”，春秋齊國的勇士。典出《戰(zhàn)國策·聶政傳》：“勇哉!氣矜之隆。是其軼賁、育而高成荊矣?！?/span>

⑦觫觳：害怕得發(fā)抖的樣子。語出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:“吾不忍其(牛)觳觫,若無罪而就死地?！?/span>

⑧于禁、哥舒翰：于禁(?-221年)，字文則，泰山郡鉅平縣(今山東泰安寧陽縣磁窯鎮(zhèn)西太平村 )人。漢末三國時期曹魏名將。為了維護軍法不惜殺掉自己的故友，受到曹操稱贊"勝過古代名將"。哥舒翰(699年-757年)，復(fù)姓哥舒，安西龜茲(今新疆庫車縣)，突騎施族 。唐朝名將，安西副都護哥舒道元之子。文武雙全，仗義重諾，成為河西節(jié)度使王倕帳下衙將。

⑨劉蒙：宋代,彭城人，仕履未詳。典故不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