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津濱?！ゑR小潔

外婆，母親的母親，給予我四分之一生命的人。

當擁有記憶起，她便成為溫暖的代詞?；蛟S是血脈相連，或許是她性情溫和，無論何種因由，生命中的許多感動都源于她。

1925年出生的外婆屬牛，同時也被命運賦予“牛”的韌性。

十六歲那年，外婆遵從“父母之命”，從城里嫁到了鄉(xiāng)下以種田為生的外公，至今已整整八十個春秋。原本嬌弱靈巧的身體彎曲了，像一張被年輪折彎的弓。齊耳的短發(fā)被季節(jié)的風雪漂染成銀色，額頭布滿歲月深淺的足跡，臉上總是掛著淺淺的笑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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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年幾乎是在外婆家度過的，不僅因為有小舅小姨，更開心的是能經常與外婆一起下地，采摘新鮮的瓜果。

童年足跡中播種的憧憬與幻想，沿時光的長度成長，開花，結果，芬芳來時路，讓我有足夠的勇氣抵御霓虹燈下五光十色的誘惑，這種力量源自外婆。她像故鄉(xiāng)河岸旁一棵蘆花，質樸，無華，卻將心中的愛化作漫天飛絮，輕揚于腳下的土地。

腦海中常浮現(xiàn)出這樣一幅圖畫：一條靜靜流淌的河，以自己并不豐沛的乳汁喂養(yǎng)著她生命的每一條支流。

爛漫花季時的外婆已為人妻了。大她六歲的外公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莊稼漢，每天忙于田間地頭，播種挖掘養(yǎng)活一家人的糧食。外婆一生共養(yǎng)育了三男三女六個孩子，直到今天還生活守望在屬于她生命的村莊。

多年前，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是清苦的，除了下地干農活兒，一家八口人的洗衣燒飯都落在了外婆并不結實的肩膀上。雖然如此，她總是讓孩子們穿的干凈整齊，即使衣服上打的補丁也工整漂亮，家里的小院更是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條。外婆喜歡養(yǎng)花，每逢春天來臨，花池中就會盛開五顏六色的花朵：太陽花，野菊花，牽?；?，坎子花……透過繽紛的花朵，隔著歲月的河流，我仿佛看到了外婆一顆豐盈而浪漫的心，那里藏著她尚未被勞碌泯滅的少女時代的夢。秋后的時節(jié)，灶膛燃燒的秫秸桿泛出淡淡的香，在外婆家小院上空裊裊升起，漸漸彌漫開來。那是生活吐露的氣息，為我身后的日子里對故鄉(xiāng)的思念披上一層柔軟的馨香。

外婆沒有上過學，卻“知書達理”。孝敬公婆，體貼丈夫，疼愛子女，善待鄰里，是村子里公認的“好媳婦”。能得到鄉(xiāng)親們如此的贊譽也是外婆一生真誠待人的結果。

外婆妯娌三個，她排行老三，雖然年齡最小，但為整個大家庭的付出卻是最多的。那時，外公的父母一直是由外婆照顧的，直到他們雙雙去世。她從不與他人攀比，沒有半句怨言。五十年代，排行第二的妯娌生下了一對雙胞胎男孩兒，與外婆的第三個孩子也就是我的二姨相差沒有幾天，因奶水不足，其中的一個孩子羸弱不堪，家人幾乎放棄了把他養(yǎng)大的希望。外婆主動把這個孩子接過來，用自己的奶水一口口地把他喂養(yǎng)，自己的孩子卻以米粥代替?；蛟S是源于外婆無私的愛，這個孩子長大后健康無比。他常對人說，自己有兩個母親，一個是生母，一個是用奶水喂養(yǎng)自己的嬸娘。

外婆的手工活兒是村里數(shù)得著的。五六十年代，縫紉機對于莊戶人家來講無疑是一種奢侈品，外婆用一雙粗糙的手縫制家里人的衣服，做一雙又一雙的鞋子。聽母親講，她兒時的記憶填滿了煤油燈下外婆縫補衣服的身影。那盞長明于深夜的煤油燈啊，融入了外婆多少愛。她將母愛的柔情縫進了每一件衣服，溫暖著每一個孩子。我也是穿著外婆做的一雙雙鞋子長大，并沿著故鄉(xiāng)彎彎的小路走到高樓林立的城市。我知道，自己腳下踩著的是一根永遠割不斷的血脈情絲。

在外婆的眼里，每一個孩子都是可愛的寶貝。母親是外婆的長女，我又是母親的長女，自然就成為第一個被外婆疼愛的隔代人。我和小姨小舅的年齡相差不大，兒時經常一起玩耍，那時不懂輩分的約束，也就常會出現(xiàn)孩子們之間的打打鬧鬧，我就會找外婆告狀，結果是可想而知的，當看到小舅小姨臉上露出委屈的表情時，我便暗自竊喜。長大后每每想起這些，難免幾分自慚形穢，那時的自己為什么不能彰顯“君子風范”呢？

外婆不善喜形于色，很少流淚。見到外婆第一次流淚是在二十二年前外公病逝下葬的那天。當大家為外公送葬回來，隔著院墻傳來了外婆的哭聲，隱約聽她哭訴外公不該把她一個人丟下，說辛苦了一輩子，現(xiàn)在日子好過了，你卻獨自先走了……那刻，我突然頓悟人們常說的一句話“少年夫妻老來伴兒”。一對牽手走過一生的老人，從沒有說過一句“我愛你”，卻把平凡歲月中的相濡以沫詮釋得淋漓盡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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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風輕舞，秋雨飛揚，幾十年彈指揮間，生活發(fā)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，鄉(xiāng)村實現(xiàn)了小康，如今，外婆享受每月三千元的養(yǎng)老金，舅舅們相繼搬進了樓房，都想接她到各自的家里，但九十六歲高齡的外婆執(zhí)意不去，她已經把自己融進了她和外公筑起的那個小院，那個共同度過一生的家，她全部的愛都傾注在那里，她要用一生的時光來堅守。

兒女們見勸說不動，十年前就共同約定每周輪流陪伴，不讓她晚年孤單,雖然我是外孫女,也主動代替母親加入。

當自己由母親的女兒成長為女兒的母親，并在將來的某天成為某個孩子的外婆時，融入血脈的那些感動越發(fā)清晰。外婆讓我讀懂了什么是親情，什么是淳樸，什么是善良，更教會我從女兒到母親，再從母親到外婆，該如何用無私與愛抒寫平凡卻有意義的人生。

【作者簡介】馬小潔，（筆名：小睫）中國作協(xié)會員。作品散見《詩歌月刊》《星星.散文詩》《散文詩》《青年文學》《新世紀文學選刊》《鹿鳴》等。部分作品入選多種年度選本。參加第十六屆全國散文詩筆會。出版散文詩集《光明島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