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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潤方家譜杯征文】 №:0591-鴿 羽
發(fā)布日期:2021-12-04 瀏覽次數(shù):256
安徽合肥·施維奇
周日晴好的上午,一只鴿子突然飛到三姐家的窗臺,在玻璃上磨喙子,瓦灰的鴿羽披著陽光,像緞子一樣。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只老鴿子,當時我沒有想到,這一來,它就不走了,它把家安在窗下,后來竟然還孵出了兩只小鴿子。
當然,我當時也不會想到,那是我妻子四哥家的鴿子。我只當是偶然飛來的野鴿。
三姐家在二十樓,視野開闊,南淝河、四里河在此交匯,從窗口可以遠眺西山和蜀山湖,更溫馨的是,低頭就可看到我家的老房子。他們一家去了澳洲,因為疫情阻隔回不來,妻子每周一次來給花澆澆水,把門窗打開透透氣。我偶爾來,依然像是來喝茶吃酒閑坐著,這老鴿也有意思,看我坐在藤椅上側(cè)身看它,不僅沒有顯出一絲驚慌的神情,還調(diào)皮地沖我點頭,咕咕地打兩聲招呼,才撲棱棱飛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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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的生活中,盤旋著許多美麗的鴿子。我的童年時代,父親養(yǎng)鴿遠近知曉,能飛到河對岸,從那邊叫草窩田的莊子飛回來。站在河岸,看到那群黑點兜過圈來,我便像兔子般撒腿往家跑,總是跑不了多遠,鴿哨就雨點般地飄過頭頂去了。村里幾個小伙伴也參與我的競跑,讓我們的童年倍感沮喪的是,一群“兔子”沒有一次跑過鴿子,連跑得最快的“兔子”也跑不贏鴿子。那些年,躺在河灘的沙地上,我時常幻想自己能有一雙翅膀,高高地飛起來。
父親放的鴿子能從草窩田飛回來,村里人至今仍在津津樂道,當年那是很了不得的事,放在現(xiàn)在根本不算什么。母親過世早,父親長年一個人生活,鴿子便成了他的伴兒。父親放飛的鴿子,像一大片云彩,整天在北二環(huán)邊的小區(qū)上空兜旋。我跟父親開玩笑說,鴿子比你的兒子待你還親,我十天半月才回來一次,鴿子天天陪著你,時時和你在一起,你這個兒子還不如鴿子。父親就呵呵笑。我見過父親養(yǎng)的一只信鴿,你一看它的眼睛就會肅然起敬,不言自明什么是“英武之氣”。它腳脖子套著小環(huán),翅羽上蓋了好幾枚章,宛如胸前掛滿勛章的將軍。這只信鴿曾從千里之外的上海飛回來,一路不吃不喝,不停地飛,一直飛啊飛啊,當它終于看見父親的家——也是它的家,它下落時膀子都收不起來了,整個累癱了。我看著它紅腫的膀根,含滿眼眶的淚水忍不住流下來。人啊,有誰這么舍著命也要回家呢?
那么遠,鴿子怎么會認得家呢?父親說,鴿眼里有指南針,比開車GPS導航還靈。不過,父親又說,鴿子往家飛,比如從淮南飛到北二環(huán),飛過了飛到濱湖,再折回飛就是災難,它的方向就在飛過頭的折返過程中瞬間迷失,直至最后的崩潰。
四哥也在旅社樓頂養(yǎng)了幾只鴿子,那晚喝大酒,忘了上去關(guān)籠門,結(jié)果野物夜侵,鴿子全炸飛了。翌日,我去幫著用篩網(wǎng)一樣帶有小圓孔的薄鐵皮密封鴿籠,就見籠內(nèi)四壁掛滿驚飛亂撞被扯下的帶血的鴿翎,劫后一片狼藉是昨夜驚魂的注腳。受此驚擾,那幾只鴿子白天雖然還回來吃食,夜晚卻再不敢回籠。它們還真會找地方,竟然找去三姐家窗下做窩了。它們也知道走親戚?抑或是神秘的量子糾纏的作用,像愛因斯坦所說的遙遠地點之間的詭異互動?說起來有趣,世上還真有這么碰巧的事兒。
三姐家窗下的鴿子,日子過的似乎很是愜意。屋內(nèi)安靜,妻子每次澆過花,臨走會把窗簾拉上,以免常年不住陽光曬壞地板。鴿子在這兒過生活,沒有一點打擾。有一天,盤子一樣的鴿窩中間微微凹陷的地方,出現(xiàn)兩枚潔白的鴿蛋,隨后半個多月,那只母鴿抱窩兒,一動不動,神情越發(fā)溫柔與安詳。小鴿子孵出來,黃燦燦的,就像兩朵油菜花。妻子拍了視頻發(fā)在“快樂大家族”群里,大家爭相要上門瞧這一家子,哪怕貼著墻角偷偷瞥一眼也好,但是“明星母子”坐月子需要絕對安靜,妻子好說歹說才把眾人的興頭壓下去。遠隔重洋的三姐最是開心,笑容更像油菜花一樣燦爛。
鴿子給我們的生活帶來許多驚喜,也讓我們心中添出一層牽掛。夜里刮風,妻子翻身坐起,喃喃地說,二十樓的風多大,鴿子家不會有事吧?嘩嘩下雨,鴿子會被淋濕嗎?天氣預報大降溫,又擔心起幼鴿的冷暖,而且小鴿子一天天長大,又不會飛,會不會從高樓掉下去?我們甚至準備一些板條、細繩子和鐵絲,打算在鴿窩周邊圍筑安全的屏風。事實證明,這一切可笑之至,純屬杞人憂天,庸人自擾。那對母鴿夫婦把家安在空調(diào)設(shè)備平臺里,處于外機與墻壁罅隙之間,上面有盆栽的薔薇、三角梅,根本用不著我們狗尾續(xù)貂,那柔和溫暖的小窩風吹不著,雨淋不到,從室內(nèi)趴在窗欄上伸手也夠不著。鴿子筑巢所表現(xiàn)出的智慧,堪比人類任何偉大的設(shè)計師和建筑師。
四哥原本想趁老鴿回來吃食之機,再把它們關(guān)籠,但是老鴿關(guān)起來,這樣剛孵出的小鴿子就會沒吃的,心中終是不忍。于是,依然籠門敞開,任其取食,來去自由。每天早晨,那只母鴿飛去吃玉米谷物,然后飛回來喂自己的孩子。那一幕,看著令人心痛:母鴿含著從嗉囊里吐出被乳液包裹軟化的食物,張開嘴湊到雛鴿嘴邊,引導雛鴿啄食,饑餓的小鴿子拿尖利的喙在母親嘴里亂啄,鮮血一絲一絲從母鴿的嘴里滲出,它就那么張著嘴,讓小鴿一口一口地啄,直到啄進食物。然后,它從喉嗉中再次吐出一粒谷物,張開嘴湊到它的另一個孩子嘴邊......母鴿張開的嘴里鮮血淋漓,我想起母親口對口喂我的情景,別過臉去。
母鴿渡小鴿很傷,父親說。父親把母鴿喂子稱為“渡小鴿”。佛家講普渡眾生,原來“渡”的深義在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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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老鴿的精心吐哺呵護下,兩只小鴿子長得很快,一天一個樣。它們初生時,眼睛蒙著一層胎衣,一周后眼睛變成藍色。讓母鴿渡了兩周,全身黃絨絨的胎毛褪去,生出細細的黑毛,父親惜護老鴿,說可以人工喂養(yǎng)了。瞅準老鴿外出,四哥用長柄漁撈網(wǎng)起小鴿子,此時它們雙腿還不能站立,眼睛也看不見東西。盡管父親那兒新出的雛鴿多,但鴿子是不能“寄養(yǎng)”的,誰孵的雛兒誰喂養(yǎng),一窩一窩分得特別清,而且對于外來者,老鴿會毫不留情地追啄、驅(qū)趕。父親經(jīng)驗豐富,他給那一對小鴿專辟一籠,每天下午喂食,因為小鴿不能自己喝水,而且多吃會被撐死,一粒用水泡了多時的花生米,保證了它一天食物和水的充足。幾天喂下來,那兩個小東西的眼睛變成和它們母親一樣的漂亮的粉紅色,它們終于徹底睜開眼睛,從此可以清楚地看世界了。
又一個晴朗的周日,我去看小鴿子,它們聽見父親打開籠門的聲音,就歡快地撲過來。它們已經(jīng)認得父親,那熟悉的手掌往嘴邊一搭,它們就熟練地啄吃,一點不費事了?;\內(nèi)還放了些米和油菜籽,它們啄米,雖然油菜籽更富營養(yǎng),可能是因為不夠白亮,暫時還不能吸引它們的眼球。都長到有父親拳頭那么大,羽毛也都長齊,淺灰的尾尖翹起,父親欣慰地說,再喂一周,它們就可以自己吃食,待到翅膀的翎毛和尾尖長到一寸半長,它們就能飛了。
那對老鴿戀窩,還住在三姐家的窗下。小鴿子見風長,我為它們的成長而感到由衷的歡喜,我想下一次來,就把小鴿給鴿媽媽帶回去,讓它們一家子團圓。那只母鴿要是看見自己的孩子會飛了,不知多高興呢。
施維奇,安徽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,第九屆安徽青年作家研修班學員,洪放文學名家工作室成員。有散文集《月是故鄉(xiāng)明》(安徽文藝出版社)等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