征文作品
【潤方家譜杯征文】 №:0597-小眼睛
發(fā)布日期:2021-12-04 瀏覽次數(shù):270
江蘇昆山·陳破
我的童年在這個看似破舊、與城市格格不入的小區(qū)里度過。電器好像只有少頻道臺的電視,探頭就可以看到每戶窗臺下的鐵桿生的銹色蜿蜒而下的痕跡;夏天里大開的窗戶如同黑黝黝的洞口,銹跡是墻體的傷痕。
那時這里的人家少有裝空調(diào),他們的風扇呼哧呼哧,小區(qū)里的小狗也呼哧呼哧,爺爺家的風扇是慢悠悠慢悠悠地擺,像他平時來接我,拄著導(dǎo)盲杖篤悠篤悠地踱,我等得好著急,只好先一步蹦著撲向他。牽著他粗糙、指頭好像快皸裂的手,指揮他注意每一個臺階。
城市是一臺精密的儀器,而身處其中的我們,則是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、緊密咬合的齒輪。我彼時是未長成的零件,而爺爺是殘缺的,導(dǎo)盲杖是他契合世界的紐帶,但對我來說,他更加完整。他比旁人多了一份不易和堅強,只是世界上多了許多棱角會傷害他,于是他親切地稱呼我為他的“小眼睛”,成為他與世界的第二個紐帶。他總叫我寫完作業(yè)之后撿一撿房子里脫落的墻皮、又或是數(shù)數(shù)今天營業(yè)收的錢數(shù)對不對:爺爺和腿腳不便的奶奶在家開了個小小的麻將館,他們說話不急不躁,與人交談的時候總掛笑,街坊鄰居都愛常來照顧生意,交費也自覺。而我呢,總走過場似的點一遍零散鈔票,捏著鋼镚兒亂拋,趕在他說我前收拾桌上地上少得可憐的垃圾,又例行公事地檢查廚房刀具是否擺好、尖銳的剪刀頭上是否纏有布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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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眼睛,在干什么呀?咔哧咔哧的,哪家小老鼠出來偷油罐頭了???”
“……”
“不好好去寫作業(yè),又貪玩呢?”
我不回答,只在心里暗暗地駁,想說爺爺好笨,又怕他蒲扇般的手掌硌上我的背。真奇怪,爺爺明明看不見,卻每次都能精準地撫上我的發(fā)頂。彼時我正一個勁用拇指使勁搓桌角,不切實際的期盼著它變得圓潤、再圓潤一些:每每晚飯時爺爺都會提前把那沉重的桌子搬出,偶爾忘了收,腰總磕碰上那突起的角。
在他身邊的時間是同他一般緩慢的,和夏天一樣粘稠到幾乎靜止的:墻角的霉斑,樓道里斑駁禿嚕漆皮的扶手……構(gòu)成的,我的夏天,我的生活。而在城市這鋼筋叢林中,感情是相對的概念。八歲,老小區(qū),類似筒子樓的布局,窗外飄起的各色衣物在南方濕熱的夏天好像風干的臘腸。爺爺豎著手指抵在嘴唇邊,噤聲的意思。在那內(nèi)里黏滿糖漿、沾滿灰絨的爛黃色塑料盒里,被捕獲的蟑螂緩慢地晃動它頭頂?shù)捻毮_,如同老態(tài)龍鐘的老人。他指導(dǎo)我打開捕捉器的頂口,水龍頭看起來像要罷工,搖搖欲墜的擰口松垮又斑駁,散發(fā)著垃圾桶里蘋果核一般腐爛的氣味。水流沖刷開晶瑩的糖漿:混沌的、浮滿顆粒物的尿液,奮力掙動須腳的蟑螂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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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扭頭,看爺爺眼睛的瞳色比常人更灰些,蒙蒙的,無法聚焦。他看不見蟲子的掙扎,看不見水龍頭是否生銹,看不見被濕氣侵蝕的墻體,看不見頂上窗戶透進房間的日光,看不見我身上光的輪廓。他的掌心厚而硬,布滿老繭。對我而言很是厚重的手掌撫過我的發(fā)頂、肩頭,勾著彼時且稚嫩的指頭,觸覺是他認識我的方式。他左手小拇指的指甲蓋的缺口鈍而硬,早年從廠里回鄉(xiāng),趕回上海的硬座上人太多,過于沉重的行李壓在尚且同他人一般年輕的指背,那份人堆里擠壓的悶燥混雜著指尖的疼痛,則是他回到南方途中最清晰的記憶。那個背隆如山脈的男人,擁有著每一代父輩所有的堅毅,草原牧羊者般的豪邁。
我成年之后才明白一些事情,比如在他雙目尚可見世間萬象的時候,用幾乎滿瘡的指頭填補嬰兒掌拳中的空隙;背離家鄉(xiāng)三十余年,途徑的每一座城市都陌生如叢林般充滿未知。他說,每個人都是生長在其中的葉,鋸齒的邊緣是保護自己的刀鋒,亦是扣合社會的齒輪?!藭r,他的眼睛已然是混沌的,濁黃的。
【作者簡介】喜歡文字,熱衷于感受文字中包含的情感和溫度。相信語言是傳遞情感的最佳紐帶。不破不立,破而后立,每一次的寫作都是不一樣的突破,在日常中感受生活,將感知化成文字;跳躍在紙上的,是每一份真摯的情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