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東禹城·秦玉合

爹，我又夢見你了。夢見咱家又擺開了八仙桌，活著的死了的在家的和在外頭的都聚到一起了。滿滿一屋人，三桌都坐不下，光水餃就包了五大蓋墊。爺爺坐在沖門的正位上，笑瞇瞇地抽著煙，什么也不管，什么也不說。你，就像主事的似的，指揮著，安排著，老三家，你看著孩子，別讓他們碰著，老五家，你幫著老大家（我妻子）刷刷盤子碗。今天，咱能喝白酒的喝白的，不能喝白酒的喝啤的，老三滴酒不沾，喝點兒飲料吧。這時，小叔不干了，小叔沖三叔說，我輕易不家來，三哥你說啥也得陪我喝杯白的。三叔說，我不能喝酒，你問問咱二哥，二哥叫我喝我就喝。小叔不犟了，說，也就咱二哥，我最服他。

爹，這不是那年咱家過年的情景嗎。外人都說，你看看人家秦世慶（你的名）這一家人家，多團結(jié)，多熱鬧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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爹，我知道，咱家的熱鬧，有你的苦勞。不但小叔服你，我的叔嬸和姑姑們，都是圍著你轉(zhuǎn)的，你兄妹7個，你排行老二，奶奶死的早，爺爺訥慫，我大爺有殘疾，你在這一大家，是扛大梁的。這一大家，日子緊不用說，單說房子，只有兩間小坯房。你們長大了，成家說親是完全靠個人的。大爺殘疾，沒能力蓋房，給人家住房。后來病了，人家不招他了，是你把他接回來，把咱家的三間房擠出一間讓大爺住的。

母親在我小時就去世了，你拉巴我兄妹幾個不容易，但你盡最大能力地不讓我們受委屈，就是再窮再過不起年，過年時你都給我們煎炸我最愛吃的藕饸。可那年，幾天就過年了，我大姑掉著淚來找你說，嫁到東北的表姐的丈夫突然死了，表姐來信說活著沒意思了，這個年不想過了。大姑想去陪閨女過年，但她沒出過遠門，一個人打怵。你看了看我和妹妹說，我陪你姑去。爹，當(dāng)時我是多么不愿意讓你去啊。過年了，我和妹妹都不會煎炸，不但盼了許久的藕饸沒吃上，并且包得餃子全下破了，我姊妹倆那是過得什么年啊。 你從東北回來聽說后，兩眼潮潮地說，委屈你姊妹倆了。

我23歲那年，有人給我提親，你在燒磚的窯上下苦力扣磚坯子好不容易攢下三千磚，準(zhǔn)備給我蓋房?？蛇@時參軍復(fù)員的四叔回來了，有人給他提親，但沒房不行，媒人沒找爺爺，找你來了，說，你四弟年齡這么大了，這門親事又挺好，世慶你看？你大包大攬地對媒人說，你放心給保媒吧，今年我保證給四弟蓋上房。你把咱家準(zhǔn)備蓋房的磚、檁條甚至打算蓋房時吃的油，都用到給四叔蓋房上了。

那年，剛過了麥正滅著麥茬，在東北落戶的小叔來信說，他打算修院墻蓋院門，但當(dāng)?shù)赝呓巢缓谜遥覌鹱诱f小叔，你二哥會瓦匠，你那些哥姐的他都管了，遠在他鄉(xiāng)舉目無親的小弟他還掛著嗎？爹，你看了信，掉淚了，掛著，掛著啊。你去了，一去就是一個月。直到把小叔的院墻院門都修完了?？赡闶窃鯓釉跂|北給小叔干活的呢？小叔當(dāng)不了家，大熱的天，你連一瓶啤酒也沒喝過，而小叔就在啤酒廠里干活。不吃飯行，離了煙不行的你，這一個月抽得煙，都是你自己給小叔的鄰居要的旱煙。

爹，小叔哭了，我是在小叔的來信上看出來的，小叔來信的信紙皺皺巴巴的，分明被淚水洇濕過。你去世后，小叔家來上墳，第一刀紙是在你墳頭上燒的。

爹，我三嬸說我，你爹在咱家，功勞比你爺爺都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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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的，你出喪那天，天就要黑了，管事的催了好幾回了，說該起靈了。但四叔擋在你欞前眼淚嘩嘩地對管事的說，求大伙吃點累，再等等，再等一會兒出喪，讓我哥在家再多待一會兒，讓我再多陪俺哥一會兒。當(dāng)你的靈杦被眾人抬起時，我的叔父和姑們都跪在了欞前不讓走，“哥??！”哭聲感動的好多看熱鬧的嬸子大娘都掉淚了。不知是誰，用手抹著眼淚說，世慶這當(dāng)哥的，真是長兄如父啊！

爹，我兄妹三個，我是老大，和妹妹弟弟怎么相處，你已把道給我鋪好了，無論到什么時候，我也不會忘了，我是大哥。

【作者簡介】秦玉合，北京微型小說研究會，山東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。2021年4月獲“百年百位作家終身成就獎”。著有長篇小說《俺莊兒》，中篇小說《父親》《王大刀》《夢回前王》，小說集《鄉(xiāng)路》。散文集《飽蘸淚水憶雙親》等?！陡赣H》獲第三屆“金熊貓”全國網(wǎng)絡(luò)文學(xué)大賽銀獎，另有多篇作品獲獎。有作品入選《中國小小說精選》《小小說選刊》等國家級選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