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安徽合肥·袁興富

這兩年我改行對地方鄉(xiāng)鎮(zhèn)志產生了興趣，可能對別人來說是枯燥乏味，不值一閱，但對我來說，如同珍寶，從史鑒中汲取豐厚的養(yǎng)料。如一家訓“思飽暖勤耕隴畝，想功名苦讀經書；孝以言行，忠于心腹；恭為德首，慎為行基；勤能補拙，儉可養(yǎng)廉……世事洞悉皆學問，人情練達即文章?！?/span>

在我的家族史里，從呀呀學語開始接耕讀傳家式的教育。爺爺十七歲參加紅軍鬧革命，在一次戰(zhàn)斗中屁股中彈回到老家養(yǎng)傷。爺爺識字不多，但他重視教育。在家里，他和奶奶起早貪黑，把積攢下來的錢，連賒帶欠自建了三間小瓦房。奶奶很支持爺爺做事，把堂屋用做學堂，并請來宋姓私塾先生，給家族和周邊的孩子授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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奶奶三十幾歲去世，父親六歲，大姑不滿八歲，爺爺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過著如此艱難的生活。

好人自有天福，上世紀五十年代初，爺爺又娶了后奶，我理應喊她奶奶了。我對后奶的印象很深：她蓬頭瘦個，臉頰干澀，一雙布滿裂縫的繭手灰黑灰黑。奶奶賢惠明理，在那揭不開鍋的年月，無論家里多窮，都不缺客人一杯茶，一碗粥。奶奶的哮喘病很嚴重，復發(fā)的時候，咳嗽不停，右手要不停地拍打胸口。在我的記憶中，從來沒有見過奶奶喝藥，看醫(yī)生，整天就這樣熬著。偶爾看見爺爺給奶奶沖蜂蜜。奶奶特別疼愛我們哥弟幾個，用我們老家的話叫含在嘴里怕化，捧在手心怕掉的那種慈愛。

上世紀七十年代初，農村土地還沒到戶，屬生產隊管理模式，我家九口人生活，三個勞力掙工分，家里年年缺糧，奶奶在日常做飯時，總是補充些從山上采摘的苦菜、挖的葛根、打的橡粉填補口糧。我從小愛挑食，從來不吃雜糧，每每看到鍋里的山芋或玉米粥時，我就溜出門外，嚎嚎大哭?！皠e管他，餓了自然就會吃的?！边@是父親說我最多的一句讒語。可奶奶偏偏責怪父親不應該這樣說孩子，為了我，她常拿著一碗山芋或玉米粥去鄰居家換米飯給我吃。奶奶也常在我高興的時候說：“……你要不吃山芋粥，玉米饃，就得好好讀書，有了知識，走出大山，就有好吃的了?！?/span>

奶奶是個侉子，老家在今天皖北太和縣的農村。解放前，淮河常鬧水災，下游的大家小戶每年春汛，攜著小孩往外地逃荒。奶奶是逃荒到山里跟爺爺成家的。奶奶身體不好，自跟爺爺成家?guī)资隂]能生育兒女，爺爺很理解奶奶，從來沒有埋怨過她。這些都是后來聽母親說起。

奶奶來我們家后，日子雖然過得清苦，比起她那“十年水災九年荒”的皖北農村，不知好上多少倍。奶奶是個熱心腸的人，也是個性格外向開朗的人。自從奶奶來到山里，方圓幾里地的光棍都娶到了老婆，過上好日子。在我的印記中，有十幾個窮人家的孩子，都是奶奶從老家介紹來山里嫁人，有幾個還與我們家接上干親。

土地到戶的第二年，我們家發(fā)生意外，讀中學的哥哥在幫同學家拉石料翻車去世，這天他不滿十八歲。時隔半月天，年邁體虛的奶奶因過度想孫子，與一天夜里撒手人寰。奶奶去世，我是第一發(fā)現(xiàn)的。那天早上，我去奶奶床前喊她，她一直不理我，我以為奶奶是故意的，因為頭天晚上奶奶說早晨給我錢買本子，我不停地邊晃邊嚷奶奶，她一點沒有反應。我突然害怕起來，用手捏了捏奶奶的鼻子，剎那間感覺她沒了呼吸。于是，我飛快的往外跑，“爺爺，爺爺，奶奶死了……”我拼命的四處大聲喊爺爺。奶奶去世的那天，母親因哥哥去世，傷心過度住進了醫(yī)院。午種季節(jié)，爺爺大清早去了秧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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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來聽爺爺說，奶奶最近咳嗽厲害，臨起床時，還給她折了折被子，吩咐家里活多，早點起來，早晨煮鍋稀飯熗點饃就行了。奶奶沒有理睬爺爺，爺爺沒有想到奶奶就這樣走了。在奶奶衣兜有一個醬色的手帕，里面裹著三塊多錢，竟是一角二角的毛票和一分兩分的格子。

前兩年，家族續(xù)譜，要編一本族上名人錄，要我提供一份簡歷，想想后，我打消了念頭。再想，如果可以，我想給奶奶寫一段文字，把她知書達理、賢妻良母的典范載入我們的族譜。

【作者簡介 】袁興富  筆名辛夫，18歲開始發(fā)表文學作品?，F(xiàn)為安徽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、中國散文學會會員。其作品先后獲“第三屆中國包公散文獎”，安徽省第六屆、第七屆、第八屆、第九屆省直機關工委、新安晚報社主辦的“讀好書·悅生活”“讀家書·談家風”“我與改革開放40周年共成長”“我和我的祖國”征文大賽二等獎和優(yōu)秀獎，30余篇散文入選各類大賽征文，并入編多部文學作品集，百余家報刊發(fā)表作品，出版當代名畫家傳記《周覺鈞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