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蘇南京·劉蔚

父親去世很多年了，我常常憶起他，尤其他最后生活在我家的點點滴滴……

他是個很棒的老教師，退休后被一家職校請去搞教務，直被查出得了癌癥。手術后先在大弟家休養(yǎng)，后來到我家。

一到我家，他竟提出，他體質(zhì)尚好，要分擔家務。我們當然不同意。而父親堅持：我閑著，會死得快些。

父親他一生勤勉自強，要他閑著他會覺得自己是沒用等死的人，對他養(yǎng)病不利，不如依了他。于是我們同意他早飯后到菜市場買菜，午睡后院里轉(zhuǎn)轉(zhuǎn)，晚飯后我陪他散步，他很高興。

第二天中午下班，我急忙趕回家，他卻已經(jīng)煮好飯、燒好魚、飯鍋里燉了一個蛋，只等我炒那碗青菜了。我說他：不是說好等我回來做嗎？

點擊進入征文活動專業(yè)頁面：潤方家譜杯——“我家的故事”征文大賽

他卻說：電飯鍋做飯、煤氣灶上煮魚，我邊看書邊照應，又不累，你炒個青菜十分鐘能開飯，你吃好收拾好，還能睡會。我有點心酸：那成了你照顧我了，這不行。

這多好，我能活動活動，晚上一家人都回來，菜多點，你做，早上簡單小沙做，多好。結(jié)果還是依了他。我們把錢交給他，讓他以他為主，安排每天的菜蔬，以他為重，飯軟菜爛。一到周日我和先生則來個突擊大采買。

一天傍晚，陪父親散步到我負責的學校，見校園美觀清潔，他面露笑意，見到校展覽室里掛滿市、省、甚至國家級的獎匾，他十分高興，到了辦公室，他不滿意了：這辦公室一幅字都沒有，沒有教育文化氛圍。

我知道，但由于剛搬過來，事多顧不上。父親說：這事交給我了。我急了：那不行！父親字好，市縣都獲過獎，但他大手術后體力精神大不如前，哪能讓他寫。父親不由分說：你呀，當我沒用了？我明天就開練。

他第二天買回紙筆、墨汁練了起來，到周日上午，他拿起一卷紙對我說：走，到你學校去。

住校的幾位老師都過來幫忙，幾幅隸書條幅上了墻，辦公室一下變了樣。老師們贊不絕口：陳老這字漂亮，內(nèi)容也選得好。父親一臉笑意：我還留了幾套，我不在了，你們還能用些日子。一句話說出了我的眼淚，我急忙背過臉。

這是個新辦的學校，縣、鄉(xiāng)合資建成，鄉(xiāng)辦企業(yè)出了很大的力，為了記下這些以志后人，準備建個小型紀念碑，文理好了，石料、石匠也找好，還在找寫字的人。

一天中午，負責的老師來我家告訴我，要價都太高，預算根本不夠，被午睡的父親聽到，他起身出來說：寫個字還要錢？仿宋字我也能寫。我直搖頭：這不行，這次和上次不一樣，天冷，又是寫在碑上，太吃力，不行。

我是老了，也有病，但我這點用還有的。父親很是堅決，那老師喜出望外：那我們把石碑抬到過道，橫架起來，圍上塑料布擋風，生盆火……，有塑料布哪能生火？我還沒那么嬌氣。他要過文稿，又練了起來。

周日，趁學校安靜，我們?nèi)チ藢W校，那天不巧陰冷，老師們把塑料布圍好，泡了一杯熱茶，父親就要往石碑上坐，我忙從老師家拿來一條棉墊給他墊上，他讓我們都離開，他專心寫了起來。中午回來，吃完飯就走，說要趕天黑前寫完，否則不流暢，直到傍晚才寫完，晚上，他很高興，飯也吃得多些，還說：這人啊，還是要做點事才好。

碑立好后，來人見了，無不贊嘆那字的大氣漂亮！

這年的寒假，父親到了復查、化療時間，去了省城小弟家，熬到五月底，他的病日見惡化，他自知日子不多，堅持要回來，車到西湖，大弟來接他到城關，父親說：我哪也不去，就在你姐這。

我理解父親，回銅陵是想葉落歸根，要在我這里，是因為那段時間他在這過得還舒暢。望著原本高大魁梧的父親，現(xiàn)在病得如此干瘦贏弱，我的心又酸又痛，我下決心要讓他盡量減輕痛苦。

點擊進入征文活動專業(yè)頁面：潤方家譜杯——“我家的故事”征文大賽

早出晚歸的丈夫平日粗心得很，對父親卻很細心，上班出門前都要到他床邊，輕聲道個別，晚上回來再臟再累，也先到他床邊，講講一天的事，女兒周末回來，也聽話地到外公床前做點小事，家里大小事，也都聽聽他的意見……，吃飯時再熱也不進屋，因為他那時已不能進食，輸液度日，看到、哪怕聞到吃的，對他都是一種煎熬。    

漸漸父親不能自理，每天早晚，我用溫水從頭到腳給他仔細地擦洗一遍，每到這時，我就想起母親去外地學習，我九歲到他身邊，他細心替我洗頭、教我練字，錢再緊也要給我訂少年刊物的情景，眼睛竟有點模糊……。父親有些感慨：我這輩子算是有福的了，讓我做了你繼父。

我輕聲說：爸，下輩子我是你親生女兒。我掉淚了。父親微微搖頭：這輩子就是親的。

每當父親要大便，是我最無奈的時候，他用不慣坐便器扶下床還好，扶上床很難，每回累得我大汗淋漓，父親說：這不行，我要給學校打報告，請個護工來替你。

我勸他：你一輩子怕麻煩外人，我行的。恰巧第二天父親學校的領導朱松來看望他，目睹了我們最難的一幕，他用力抱父親上了床，并當即決定馬上請護工，然而未等護工到家，父親去世了。

父親離世有段日子了，一天在城關遇見父親生前老朋友鮑老，我禁不住眼淚奪眶而出，鮑老安慰我：別難過了，你父親這輩子苦有所得，你們姐弟三讓他很欣慰。他還說：你們都很孝順，他說他尤其喜歡在你那，你倆很貼心。

聽鮑老這一說，我更難過，父親一生坎坷，再困難，對我和大弟都視若己出，我們未好好報答他，我也有些欣慰，那就是我真懂了父親，理解了他，因而，他選擇了我那時還在鄉(xiāng)下的家，度過了他最后的時光，讓他在病重時還覺得，他是子女不可或缺的人，是個有用的人。

點擊進入征文活動專業(yè)頁面：潤方家譜杯——“我家的故事”征文大賽

而自始至終自強自尊自立的父親，也成為我一生直至晚年，極力學習的榜樣。

【作者簡介】劉蔚，1947年出生，一生教師為業(yè)。中共黨員，2003年自銅陵職業(yè)學院退休。 從八十年代起，有散文、小說在《銅陵日報》、《安徽教育報》、《中國教育報》、《散文選刊》,《安徽文學》、《中篇小說》、《海外文摘》等刊物發(fā)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