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徽肥西·楊永紅

王阿姨不喜歡我，但認識四年后，她成了我婆婆。

戀愛時，我曾問那位，你媽思想傳統(tǒng)，我能和她處好嗎？他微微一笑：結(jié)婚是我倆的事，我媽就那脾氣，心好。話說得輕松，卻明顯底氣不足。

也是，除了我倆，其它都不重要。

但對王阿姨，我還是心存芥蒂。第一次去她家，盡管也貴客般招待，可面對她陰沉的臉色，滿桌的佳肴我也索然無味。她還毫不遮掩地在兒子的同學(xué)那數(shù)落兒子不該和我交往，并表示一定要斷絕我們的關(guān)系，讓我尷尬得無地自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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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知道她如此決絕的原因，半輩子心血培養(yǎng)兒子跳出了農(nóng)門，還討個農(nóng)村女孩做老婆，如何甘心？一向溫順的兒子將要圍著另一個人轉(zhuǎn)，能不失落？

但，我們終究成了婆媳。

我依然叫她阿姨，她心里堵得慌。

一年后，孩子要出世了，家里添丁進口，是大喜事。人逢喜事精神爽，她終于稍稍開心，準備嬰護用品。那是一段忙碌而快樂的日子，她到處燒香拜佛，祈求生個孫子，逢人便說要抱孫子了。

炎炎夏日，我沒有按她的要求回老家坐月子。這次她倒沒在意，一改往常說一不二的執(zhí)拗性情，提前來單位服侍我。共同的期待，共同的喜悅，共同的愿望，讓我們有了短暫的和睦相處。

孩子出生了，是女孩。她的心該是沉了吧，在孩子出生后的第十四天，終于忍耐不住，絕塵而去，我一再挽留，也無濟于事。自此，我發(fā)誓不再讓她看孩子一眼。

俗話說，打斷骨頭連著筋，我再恨，那份親情永遠抹殺不掉。四個月后，孩子舅爺爺從外地回來，要看看孩子。拗不過常情，縱有一百二十個不愿意，我也得關(guān)個場。然而，當我坐上回老家的車時，眼淚卻如決堤的水，無法阻擋，多日的憤恨、委屈、無奈一涌而出。見到她，我連一聲阿姨也沒叫。

她倒十分的熱情，特地買了鞭炮。鞭炮聲響徹云霄，濃濃的煙火裹挾著喜慶和吉祥的味道。左鄰右舍都來問好，一時間氣氛如節(jié)日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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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我嫁過這個家后最熱鬧的一天。她喜笑顏開地忙前忙后，大聲叫我，讓我搭手做事，好像我們之間從沒有不快?？晌倚睦飬s始終有個打不開的結(jié)，和她親不起來，像做點心的秈米面，冷了，怎么也揉不到一處。

客人走后，我們也該回了。她有些不舍，抱過孩子，低聲道：“你嬸家添了個大胖小子，整天在門口炫，我不買她的賬。不是計劃生育，哪家沒孫子。女伢也好，好好培養(yǎng)，將來一樣干工作?！笨春⒆訐溟W著黑豆般的大眼睛，她黯然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來，興奮地說：“我給這伢算了命，先生說她命特別好，以后是拿筆桿子吃飯?！?/span>

她拿出為孩子準備的衣物，放一條預(yù)示步步高升的糕，又把折來的幾根桃樹和柏樹枝插在上面，才放下心。臨走時，我說：“阿姨，我們走了。”她笑笑，點點頭，不語。

之后，我們回家成了她唯一高興的事。她似乎不再像以前那么執(zhí)拗，隨和不少，但我們一直熱不起來。

女兒五歲那年，我們終于有一套新房，裝潢后，她每天從老家趕來，做清理工作。一天傍晚，她的腳被一塊廢鐵皮劃上，流一地鮮血，我們都慌了，她一臉尷尬地說沒事，沒事。

后來等我去醫(yī)院時，傷口已處理好，竟縫了十一針。她懊惱得不停地說，沒燒到香剜了菩薩眼。我看她纏著紗布的腳，心緊緊地縮了一下，聽醫(yī)生說是皮外傷，才松了口氣。

兩周后我?guī)畠夯乩霞視r，她的腳已大好，走起路來還一瘸一拐?？此燥@清瘦的背影，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無名的疼惜，一種對孩子般的疼愛感。我走過去問道：“媽，腳還疼嗎？”她楞了一下，趕緊說：“沒事，沒事，都好得差不多了……”口氣略顯慌亂，甚至有點語無倫次，眼神里卻跳躍出一絲久違的喜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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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許寬容與理解是一顆心抵達另一顆心的唯一途徑。在歲月的路上饒了一大圈之后，我們終于跨過一道鴻溝，彌合了那條難以言齒的縫隙，真正有了一家人的感覺。午飯時，我說：“媽，歇歇吧?！迸畠汉鋈谎鲋∧槅栁遥骸皨寢?，你不是說外婆才是你媽媽，奶奶是你婆婆嗎，婆婆也是媽媽？”孩子的話逗得一家人都笑了。

是啊，婆婆也是媽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