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-11-11
安徽六安·陳昌俊
廬州的秋日似乎比往年來得更早一些,風輕、云淡、天藍、日暖、水清、沙白……一切舒愜的樣子像是被秋姑娘特意安排過一般。楊萬里先生曾說:“輕寒正是可人天。”我想,廬州的秋日序章也是這樣開啟的吧!
樹影搖曳,不知何人給我寄來這一葉輕黃,這輕黃,紋理清晰,葉脈流動,倒是把我引進了一番秋日回憶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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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譜
“媽!我爸叫什么名字?”
“你爸叫陳習德,學習的習,道德的德?!?/span>
“那我爺爺叫什么名字?”
“你爺爺叫陳久田,長久的久,種田的田。”
“那我爺爺?shù)陌职帜??我們?yōu)槭裁匆贞惸???/span>
“你爺爺?shù)陌职治揖筒恢懒耍且易V才知道。你爸姓陳,你可不就姓陳嘛!”
6歲的我在一個秋日午后這么好奇地追問正在掏草木灰焐柿子的母親。
高二那年國慶期間,我打聽到一位初中同學家里有我們的家譜,當天下午就騎電動車往她家奔。來到那位同學爺爺家才知道,按輩算,我和他爺爺同輩兒,便照例叫了一聲老大哥,寒暄幾句后,老大哥從房間拿出鑰匙,去開他大兒子家的門,一進門,便見漆紅色的香柜上供放著兩個木箱子,都蓋著快發(fā)白的紅布,老大哥掀開紅布,一個是光亮如新的金字鐫刻的《陳記宗譜》木箱,另一個木箱卻顯得可憐,板面像一位飽經(jīng)風霜的老者臉龐,被歲月的刨子刨得溝壑滿地。
按照皖西農(nóng)村的風俗,翻閱宗譜要洗手、敬香、叩頭才能打開譜箱看譜。因為,這是中國人的規(guī)矩,是中國人對天地國親師的精神敬畏,也是中國人幾千年來敬天法祖的信仰傳承。
一系列程序完成后,我說想看看老譜,老大哥小心翼翼地從香柜上請下那個快散架的老譜箱,打開前置的面板,從里面一本一本拿出已經(jīng)殘缺的老譜擺在我眼前。我心懷敬畏地捧著老譜首頁翻看,打開便是“陳山店陳氏宗譜,民國三十五年重修”字樣,我才知道這是四修老譜,往后就是祠圖、譜序、家規(guī)十六條、首事名目、世系目錄等等。讓我最深刻的一篇譜序是八世祖懋學公所撰的《源本序》。
與此同時,帶著6歲那年的疑惑,找到了第十七卷里我爺爺和他父親、以及更多祖輩的名字。翻著泛黃的家譜,歐式修法加牒記式的排版有條不紊,父子相連,兄弟同排,釐然有序。撫摸著祖輩的名字,仿佛這一刻,家譜有了溫度。這溫度,是他們那個饑寒年代的溫暖秋陽,更是他們在窮困之境的生命綻放,更是他們對子孫所寄厚望的教誨和血脈相承的精神呼喚!
燈光昏黃,村莊寧靜,偶有幾聲狗叫,雞群也上了籠,屋脊上煙囪徐徐冒出煙來,夕陽交了班,月色就開始成了這秋夜的主持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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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 史
大學那年國慶,正逢建國70周年華誕,在回老家坐公交的路上,偶然經(jīng)過了“陳安村”這個站,一段語音播報,讓我又由國想起了家。此刻,車窗外稻浪千重,桕黃楓紅,風吹來鄉(xiāng)間燒稻草的味道,徹底惹起了我追尋家族歷史往事的情愫。
還記得這么一段文字,是八世祖懋學公所撰的《源本序》。
“予先世婺源人也,宋南渡,我祖棐公為句曲令,惠政頗著,每恃廉直忤當路,久不見調(diào)……我祖棐公及其從弟自修公亦相隨渡江而北,僑居盱眙。又云,自句曲遷維揚,繼同徙于泗州……明初隱六安州,開基發(fā)祥,振振繩繩,人文蔚起。至今未有族譜,故欲溯所自出,而其先家婺源,官句曲,遷盱眙,繼維揚及泗州者,雖有記載,而廬墓難稽……”
這段文字如同涓涓清流,一股腦地涌進我大腦的未知世界。繼而往后,我的心中像有了根似的,家族的理念在我身體里逐漸成長。
翌日下午,我來到陳安村,找到一位“錫”字輩的老大伯,老大伯叫“陳錫樹”,大概70多歲,面態(tài)和善,滿臉是深深的褶皺,像老榆樹皮一般,個頭不高,身穿格子T恤,深藍色長褲,趿拉著快發(fā)黑的老頭拖鞋,走路有點跛腳,據(jù)說是農(nóng)忙時不小心讓鐮刀砍斷了腳筋。
經(jīng)過他帶我走過幾圈舊祠堂遺址后,一無所獲,連塊殘垣頹圮的青磚圍墻都看不到,與其說是舊址,不如說就是一畦菜園子!
“原來我家到門前這口塘,就是老祠堂的舊址,祠堂門前有兩個大石墩子,上面插著兩根大旗桿子,門前有兩棵大雙椏樹,有尿桶粗!祠堂有三進,前面有兩個大木頭凳子,供人休息滴!屋脊上是亮花脊,當時普通百姓家祠堂不給搞亮花脊,我們家出了一位皇帝老師,皇上才恩許我們陳家建的!”老大伯憋紅了臉自豪地說。
“你可看門口那個磨刀石嘞!那個就是原來老祠堂的門檻石!”
“后來一九五幾年,祠堂被當做小學,后來又變成糧站,最后到了文革,就被打掉了……”這時老大伯吸了一口煙深深嘆息。
那個被丟棄在門口角落里的門檻石被當作了磨刀石,也被歲月磨平了棱角,夕陽殘照下,望著門前那口塘,依舊述說著當年誰家子孫春秋兩祭時的鐘鼓余音,香煙裊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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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 風
猶記得,兒時的秋天夜晚是繁星點點,夜涼如水,父親和他的兄弟們依舊在稻場上扛稻包,那時候沒有機械化收割,只能完全靠手割完之后再脫粒,再到翻曬稻谷,最后裝包扛到家里的倉庫里。
我的大伯是個老實人,十幾歲喪父,繼而又喪母,弟兄四人,最小的叔叔還在流著鼻涕打黃泥炮。那時我父親七歲,就開始給人家放牛,二伯則跟著大伯一起干瓦匠活,兄弟四人相互倚靠,夏天光膀子,冬天睡席子蓋稻草,衣服都是輪流著穿,艱辛備嘗。從學耕田種地到搬泥弄瓦,從缺衣少食到各自成家,都是大伯一手操持的。大伯說話深思熟慮,忠厚率直,對待外人卻古道熱腸,謙而好禮。在我的印象中,大伯是從不會因為一塊錢的事跟人翻臉,并且還給沒有飯吃的宗親端上一碗飯。大伯雖老實,但對于外人欺壓卻不甘示弱,是有理說理,從不做茍且之事。無論是家族里的紅白喜事,都有大伯的身影,散煙、支客、商議大事,大伯都會參與并且做得極其細致周到,從不會怠慢客人,所以在方圓幾里都受到尊重。
父親則是一個有頭腦的人,卻沒有怎么念過書,所以只能干苦力活養(yǎng)家糊口。但父親對于我的事,都是無條件地支持并且悉心說明其中道理,然后再讓我自己做決定。母親沒什么文化,人也憨厚老實,有時也思想頑固,但心里總是想著別人的。
“歇會兒吧!”大伯對二伯和父親說。大伯點了一支煙,給弟兄們也遞上一根,弟兄仨此刻在月光下像被鍍了一層銀光似的,顯得惆悵而又偉大。
煙緩緩升起,飄到了昏黃的燈泡上,驚動了幾只蛾子,透過斑駁微弱的燈光,煙似乎成了打開記憶之門的使者。一向不善言辭的大伯突然說話了,對著正在把稻包當多米諾骨牌玩的我和堂哥說:“你們以后要好好干,不要像我們這樣!不成材也得成人!”
我們家一直和和氣氣,幾十年的年夜飯幾乎都是沒分開吃過,而我們走上社會,也一直記得祖輩父輩的為人處事準則。直到今天,我才知道我的家風是——仁禮傳家。仁是兄弟互相扶持,做事要踏實可靠,對人要心存善意;禮是謙虛有禮,見人要熱情招呼,不能怠慢。
中秋的夜月總是皎潔的,天更涼了,我依舊在給外甥和外甥女講這樣的家風。
時光有腳,總是匆忙。又是一年桂香栗糯時,時而可見夕陽如酒層林醉,時而可見萬里無云調(diào)淺藍,時而可見細雨常敲碧玉窗……窗前樹影又稀疏了點,秋日的序章也快寫完了。
2021年10月28日于合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