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徽青陽·章錦秀

初冬的一個周日，母親打來電話，要我們回家吃飯。于是，和妹妹約好，一同回母親家。

到家的時候，母親早已忙開了，小小的廚房里，香氣四溢，燒好的幾個菜放在小桌上，冒著熱騰騰的霧氣。父親坐在灶臺下面燒柴，母親煮著早上買回來的大魚頭。

午餐很豐盛，堂屋里的八仙桌都擺不下菜盤，母親顯然是把我們當作遠道而來的客人，讓我們坐在桌旁，她自個跑來跑去拿碗拿筷。

吃過飯，母親讓父親陪著倆外孫曬太陽，她則將頭一天從菜園里收回來，且曬過的青菜挑到河里去洗干凈，好利用晴天將菜腌起來。看到攤在一地的青菜，我忍不住輕聲責備。父親接過話茬：“這些菜都是我澆的水呢，要不然，估計半夜她都要上菜地里去?！蹦赣H沒有說話，彎著腰一點點地把堆集在院角的青菜裝進大竹籃里，偶爾抬頭看了看我們，臉上露出靦腆的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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陽光下，她的笑加深了那一臉的皺紋。我的內心卻充滿了莫名的失落和難受——母親是越來越蒼老了，兩鬢些許的白發(fā)，連身手也遠不如從前。要知道，她年青的時候，可是當地的“三八紅旗手”，還擔任過“鐵姑娘隊”隊長呢，不論做人還是做事都很出色。然而，歲月無情，我們長大了，母親就老了。

看到母親用力地將青菜往大竹籃里按壓，我從角屋里拿出兩只小竹籃把青菜分出小部分自己挑，母親不讓，卻拗不過我的堅持，只好順從了我的要求，卻從我已裝好菜的籃子里搶了一些過去，我知道，她是心疼我。我鼻子一酸，趁母親不注意的時候，偷偷地從她身后的竹籃里將菜拿回了一些。

附近的水塘在修整，我和母親要將這些青菜挑到別處的水塘里洗。母親在前，我在后，沉重的擔子在她的肩上一顫一顫的，而我則一身輕松。不到十分鐘的路程，母親頻頻回頭問我可累，還不時地叮囑我慢一點。

我們蹲在水塘邊的石板上，母親挽起衣袖，雙手用力將沾有泥巴的清菜搓洗干凈，我負責把她搓洗過的菜放進水里清洗一遍，再擺放在竹籃里，母女倆面對面一邊洗一邊聊。

午后燦爛的陽光如此溫暖，像母親慈愛的目光。那片跳躍的光芒透過葉子凋零的樹干斑駁的照射下來，照在母親后背和母親洗過的青菜上。在我們身后，成片的水田里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稻茬，在太陽的照耀下呈現柔和的黃色，四處覓食的麻雀飛來又飛去。四周靜悄悄的，我能聽見母親用力搓洗青菜時發(fā)出的輕微喘氣聲。

我手指著眼前成堆的菜，勸母親別太累了，又要打工又要做家務，還要種菜，這么多活也太累了。母親不以為然地說：“只要你們好好的，我渾身都是勁，越做越有高興呢！”她轉過話題，輕聲問起我工作和生活上的事，叮囑我要努力工作，與同事相處好，不要熬夜太深……母親絮絮叨叨的說著，把我當成了長不大的孩子。

鄰村的一位婦女也來這兒洗菜，用一種羨慕的口氣夸我母親種的菜好吃。母親讓我送一大把菜給她，那人歡喜地拿了回去，又對我說：“你媽可真是個大好人吶！”這時候，母親用一種極其自豪的語氣告訴我，她送給親戚和鄰居的菜加在一起比今天洗的還要多。

我一愣，母親這不是自找苦吃嘛。在我上中專以前，老家在另一處偏遠的鄉(xiāng)下，我上中專那年，父母才搬遷到鎮(zhèn)上來。母親的菜園地東一處西一處，其中有一大塊菜園地是別人荒廢的菜地，母親覺得荒在那兒可惜，便經他人同意后，像寶貝一樣“侍候”著，還有兩大塊是她自己將灌木叢開荒平整出來的。這些菜地有遠有近，遠的菜地要走上數百米路，澆水施肥都不方便。母親白天在鎮(zhèn)上的工廠里上班，只得利用下班時間種菜。我知道她每天很辛苦，卻不知道她將大部分菜都送給了別人。難怪我經常傍晚打電話都沒人接，只有晚上才打的通，原來她都在菜地里忙。看到母親灰白的頭發(fā)，我甚是心疼。但目光觸及眼前兩大堆青菜時，我卻是滿肚子的惱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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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笑著說：“菜不值多少錢，能分享鄰居們一點是開心的事，鄰里之間應該相互照應，和睦相處?！薄乙粫r迷惑起來，母親是一個小學都沒畢業(yè)的農村婦女，卻總是懂得那么多，做的那么好。她為人處事方式、她勤勞善良的本質，都值得我們用一生去學習。

挑菜回去的路上，母親問我想吃什么，以便準備晚餐。我漫不經心地說：“我們一回來你就忙著中餐和晚餐，下次還是少回來幾次吧。”母親連忙解釋：“怎么會累呢？不就燒飯嘛，看你們吃的香，我就高興吶！”這會兒，依然是母親在前頭，我在后頭，在水里洗過的青菜格外沉重，壓在母親的肩膀上，讓她看起來比往常要矮一些。母親又回頭問我可累，我不敢看她的眼睛，只得嗯嗯地應答著。

暮色四合，母親見大家都吃完飯就催促我們早點回去。上車前，我問母親可需要什么，下次捎點回來。母親連說不需要，父親在旁邊補充了一句：“東西都不缺，有空就回來陪你媽說說話吧?！?/span>

一聲汽笛驚起不知名的鳥兒向樹林深處飛去，車至道路的拐角，卻看見父母雙親仍站在屋旁的路口向著我們這邊張望。那一刻，終是忍不住了，任淚水無聲地滑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