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徽銅陵·左萃蓮

奶奶是童養(yǎng)媳，她一歲三個月時，父親就因病過世，由于生活所迫，她八歲就來到我爺爺家。爺爺?shù)哪赣H對奶奶很苛刻，每天指使她干臟活、累活，還不時把她打得遍體鱗傷，吃的是殘湯剩羹，餿菜餿粥。每年除夕，爺爺一家人圍坐桌邊，笑語繞梁，奶奶站在角落里，滿桌佳肴，婆婆至多只給她舀幾勺豆腐，至于魚肉什么的，是沾不到邊的。

奶奶十七歲那年，公婆先后離世，老大老二鬧起了分家，她同十九歲的爺爺成立了小家庭，可是家徒四壁，連大門也沒有。兩人終日辛勤勞作，日子勉強地挨著。爺爺脾氣火爆，因為瑣事，他拿棍子打奶奶，用板凳砸她，奶奶背地里不知哭過多少回。即使坐月子期間，爺爺也不會心疼奶奶，她依然什么活都干，冬天還要去冰冷的河水里洗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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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，盡管爺爺奶奶都勤勞苦做，家里依舊缺衣少食。熬過苦難，子女們都長大了，有出息了，爺爺奶奶的生活才滋潤起來。然而，爺爺?shù)钠膺€是那么暴躁，動不動就對奶奶破口大罵。爺爺去世后，奶奶才過了十幾年安寧幸福的日子，直到八十七歲去世。

奶奶曾說，她們那一代農(nóng)村女孩的婚嫁，要么是童養(yǎng)媳，要么是“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”，這種婚姻，鮮有相親相愛的，大都湊合過一生，乃至還會發(fā)生悲劇。那時許多漂亮女孩子卻被迫嫁給殘疾人，有的甚至嫁給病秧子、傻子、孬子，有女子因此而自殺身亡，香消玉殞。

等到我爸媽婚戀時，男女雙方主要靠相親認識，這時如果相親特別不滿意的，一般家長也不會強壓著了。 我爸媽就是相親走到一起的。媽媽說，爸爸第一次去她家，她只匆匆一瞥，羞得臉泛紅暈，趕快跑進房間，我爸也沒好意思仔細看我媽，瞄一眼就低下頭，那一眼，互相都很滿意，于是就定婚了。之后爸爸去看節(jié)，就算兩人有獨處的機會，彼此也羞于敞開心扉。

后來，我爸遠在河南的部隊里，我媽在家鄉(xiāng)的醫(yī)院里上班，這對年輕人鴻雁傳書。有一天，爸爸對我們說：“你媽年輕時可會寫詩了。”他脫口而出，“小溪流水清又清，兩行竹子綠瑩瑩，千年不干溪中水，萬年不變情人心?！蔽覀冩⒚脦讉€一聽都樂了，沒想到我媽還挺文藝的。

當年，我們小村中經(jīng)常有夫妻上演“武打片”，我爸媽與他們迥然不同，兩人從來沒有打過架，頂多就拌拌嘴。我爸是急性子，做事風風火火，遇事愛掛嘴上，念叨一遍又一遍，我媽呢，不疾不徐，溫婉嫻靜，他們做事總是有商有量的。我爸當年是縣一中的高材生，我媽讀書成績優(yōu)異，在讀中專時，文革發(fā)生了，從此，他們的命運都改寫了。我爸走進了軍營，在部隊里當文書，領導很賞識他，可提干時屢遭挫折，后來黯然回鄉(xiāng)，我媽成為了那個年代的“赤腳醫(yī)生”。

我們小時候，媽媽一邊行醫(yī)，一邊做家務，照顧年幼的我們，無暇過問田間地頭之事，爸爸一人種田種地，一忙起來就煩躁。媽媽總是溫言軟語地捺下他的怒火，而當媽媽偶爾生氣時，爸爸會沉默不語，等媽媽冷靜了他才開腔。他們彼此體諒，苦心經(jīng)營著我們這個大家庭，讓日子過得紅紅火火。

媽媽這一代人，跟奶奶她們那一代相比，能通過相親尋找伴侶，幸福指數(shù)提高了許多，到我們這一代，幾乎是自由戀愛了。

我和老公在同一所學校教書，那時的我，對未來滿是憧憬，對人生的另一半也有著浪漫的想象。第一次見到他，并沒有電光火石，后來有同事撮合我倆時，我還堅定地搖頭，感覺這個小伙子與我想象中的白馬王子相距甚遠。

那時我們在學校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，日子久了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他為人忠厚，做事實誠，教學認真，和孩子們打成一片，學生們都十分喜歡他，同事們對他贊不絕口，我也漸漸改變了對他的看法。他知道我愛看書，就想方設法為我借書，買名著送給我，他還把濃濃的情愫化作一封封情書，我才知道，外表看起來冷峻的他，有一顆火熱的心。周末，我們?nèi)ヅ郎劫p景，在山林里，我們靜靜地看書，乏了就放下書，他吹笛子我唱歌……我們從相知到相愛，走進了婚姻的花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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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后，花園里有鶯歌燕舞，也有雞飛狗跳。為了讓我安心看書寫作，他主動分擔家務活。女兒出生后，為了讓我多休息，夜里孩子只要哭了，不論天多冷，不論多勞累，他都立馬爬起來，抱著女兒在房間里一趟又一趟地踱步，直到把小家伙哄睡。

奶奶在世時曾經(jīng)說：“家有萬金，不如嫁個好老公”，我深以為然。盡管他并不愛文學，但一心支持我，盡量給我創(chuàng)造時間，讓我多看看書寫寫文。我寫作時喜歡安靜，他愛看戰(zhàn)斗片，怕那“噠噠”“砰砰”的聲音影響我，就把電視調(diào)至靜音，硬是把有聲有色的電視劇看成了啞劇。這些年，我們的生活里有過磕磕絆絆，有過爭爭吵吵，更多的是相互理解，彼此信賴，彼此寬容，共同為小家庭努力，讓日子蒸蒸日上。

從童養(yǎng)媳到自由戀愛，我們家三代人不同的婚戀，也是時代的縮影?！昂ｉ煈{魚躍，天高任鳥飛?！彪S著時代的變遷，如今的年輕人有了更廣闊的選擇，對燈火闌珊處的愛人，也有了更美的期待！

【作者簡介】左萃蓮，安徽省作協(xié)會員，文章散見于報紙雜志。有多篇文章在征文中獲獎，有多篇文章入選不同的文集，出版了散文集《蓮葉田田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