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-12-01
安徽蕭縣·張祖啟
(楊月玲口述)
清晨,陽光從鄰家柿子樹的罅隙間照進來,斑駁地落在我家窄窄的小院里。
木槿已經(jīng)過了花期,一樹青青的葉子茂密而安詳;小黑跳來跳去,興致勃勃地踢打著一個廢棄的塑料杯;廚房里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,那是我先生在做飯;他叮囑我每天要做操踢腿活動關節(jié),說這樣防止頸椎病最管用??伤宦犖业脑挘鲜峭浐饶潜以缫呀o他沏好的白開水,直到我急起來發(fā)了火,他才笑嘻嘻地仰面灌下去。
日子平凡,像那杯白開水,一晃就是三十多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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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生小我兩歲(哈哈,有點姐弟戀的意思吧),他,讀書,教書,不打牌,不吸煙,也不愛應酬,偶爾侍弄點花草,死的多,活得少。高興了也寫點東西,酸不溜秋的,沒見他拿回來一分錢稿費。我笑說,有什么用,那不成景的文字能換來青菜白米嗎?他只是嘿嘿笑,沒有一句反駁的話。半輩子了,我算認清他了,沒啥本事,還拗得要死,到了南墻也不拐彎的,你嘮叨千遍萬遍也沒用。過日子,我壓根兒不指望他,一個窮教書的,工資可憐巴巴的那么一點點,不說趕時髦買汽車吧,就是想給孩子攢一點買房的錢也指不上??扇思也怀睿焯彀床烤桶嗟厣习嘞掳?,從不提去掙外快的事,也不說東家長西家短的碎話。眼看兒子要買房,首付都沒攢夠,我心里那個急啊,不說你們也懂的。我催他,實實在在地趕著他去干點事。有一回,一個熟人想找一個老師給孩子補習補習作文,又不累,說好一次給一百塊錢,我想都沒想就替他應承下來了。可你猜怎么著,回家和他一說,他一口就給否定了:上班已經(jīng)很累了,哪有那功夫!唉,你說這人,簡直是不可救藥了。時間長了,我干脆不催他了,隨他去,愛咋的咋的,只要他健康愜意就好,不這樣說還能咋的?
他不是一個花里胡哨的人,坦誠、實在、好處,用咱蕭縣土話說,無好不好的一個人,平凡到一點特色都沒有。沒本事也就沒架子,雖說懶點,但也不是懶到骨子里的那種吃貨。略可一談的是,他的文章寫得倒像那么回事。每回讀到他寫的東西,我都覺得他像腳下的大地一樣實在,那字里行間的真實容不得你去懷疑,他心里想什么我從他的眼睛里就能猜出八九分了,更何況他又無比細膩的傾吐在文章里呢?沒有稿費也罷,反正他快樂著呢,這樣也好,他快樂他就會很健康,他健康他就會穩(wěn)穩(wěn)當當?shù)嘏阒?,一直到老得像秋天落在地皮上的枯葉。這一點我從不懷疑,這安全感,這可信度,是檢測了幾十年的結(jié)論。
他是那種平凡得一走進人群里再也找不到的人,給不了我轟轟烈烈的繁華,給不了我回眸就怦然心動的感覺,卻能讓我安然做夢累了可以倚著不開心了可以撒氣。他不是魚翅不是海參,他是米飯他是饃饃他是一杯沒有多少營養(yǎng)卻最養(yǎng)人的白開水。
我們的倆孩子,龍鳳胎,愛看書,不惹事,像他們的爸爸。如今,都長大了, 單飛了,一向飄著他們無邪笑聲的小院一下子安靜了許多。
先生每天把孩子們小時候?qū)懽鳂I(yè)的小桌子搬出來,在院子里一呆就是幾個小時, 他要看那些永遠看不完的書,還要備課改作業(yè),剛過五十的人,弄得戴了個200多度的花鏡,唉!
他關節(jié)不怎么好,那都是往年在鄉(xiāng)下教書時落下的毛病, 一到陰冷天,他就說不舒服。每年,剛挨著秋天的邊,我便早早給他鋪上褥子,再晚一點又加一條小褥子,再冷就只好用電熱毯了。有時候,我心里癡癡地想,結(jié)婚這么多年了,他怎么越來越像個孩子啊。偶爾,他會生病,感冒發(fā)燒之類的小毛病,看著他胡亂蜷在被窩里,我心里面就疼,忍不住給他理理頭發(fā)掖掖被子,再有就是一遍遍地叮囑他多喝水按時吃藥,他要是忘了的話,就把藥遞到他手里,看著他吃。啊,那個人如此深的嵌進了我的生命,無論如何不能丟下他不管,想想他的心境,恐怕也是如此吧,這或許就叫做親情吧,當初結(jié)婚的時候,我怎么也不會料到有今天這種感覺,真的,從來沒有。
他不是很精細的人,也不懂得浪漫,幾十年了,他沒給我買過花,也幾乎沒帶我下過館子。一開始我覺得這家伙沒情趣還死摳,煩他,但現(xiàn)在卻感覺這不算什么大缺點,平凡的過日子,把浪漫稀釋了,幸福也許更持久一點。告訴你們一個秘密,其實他給我買過冰糖葫蘆的,酸酸甜甜的,我們一起吃,這多實在呀。當然,要是他再能給我讀一首詩,不,寫一首詩就更夠意思了,當不成飯吃不要緊,偶爾有一點小回味,也挺快活。遺憾地是,他一次也沒有。
不過,他會不定期地給我送飯到街上去,有時飯做得很好吃,有時卻難吃得沒法說。而在家里的時候,我的碗里永遠是最好的瘦肉,他卻大嚼特嚼雞頭雞翅雞爪之類的東西,還笑說,這才是最有營養(yǎng)的部分,膠原質(zhì)多,吃了人會顯著年輕。唉,這個憨子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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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段時間,我不得不時常撂下生意,因為我那八十多歲的公公生病了,需要手術。丈夫急呀,一邊擔心著他的爹娘,一邊還不敢耽誤工作,忙得團團轉(zhuǎn),他那個樣子我怎么能夠放心呢?他上班的路上可要路過幾個紅綠燈的。我告訴他,不要緊的,有啥事我都給你兜著,你好好上班就行了。公公去檢查,我就當了女兒,跟里跟外的侍候著。丈夫聽說后,感動得好一會沒說話。我這樣做,說真的,一半出于憐惜,一半出于責任,誰讓那老人是我丈夫的父親呢,他的也就是我的。孩子們時常打電話來,他總是搶著接,可說不上兩句,馬上又交給了我?,嵓毜囊率匙⌒卸际俏襾戆才?,粗心的他是從來不過問的,他連自己的內(nèi)衣放哪都不知道,一件件的,都是我找出來放在床頭,還要三番五次地告訴他地兒。就這樣,他每每還是把電話從家里打到街上,問我什么什么的在什么地方,我忙的團團轉(zhuǎn)還得跟他一遍遍交待。唉,你看他!
但有一樣,我永遠不及他,那就是他和孩子們用微信聊天。孩子們說,他的話又細膩又有哲理還透著文采。一樣的話,我說給孩子們,孩子們總是嘻嘻哈哈不在意,他一說就起用,孩子們樂意和他聊天,大事就找他商量。老實說,孩子們能考上大學,多半是受這個書呆子的影響呢!
啊,這個長得一點都不起眼的男人,就站在我身后,開心地笑著。他的笑很具體,是說我不會寫文章。我哪里是寫文章呢,我只不過自己和自己嘮叨嘮叨罷了。陽光正盛,一覽無余的照著我家窄窄的小院,照得我心里亮亮堂堂的,感覺真是好極了,真的,好極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