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安徽明光·萬懷玉

  家是人生的溫床，娘是家的心房。

塵世間，古今中外，上自帝王將相圣賢才俊，下至凡夫俗子平民百姓，感恩神圣而偉大的母愛，概莫能外。文人墨客，更是用他們生花的妙筆，濃墨重彩的去謳歌贊美，英雄豪杰用所建的功勛大業(yè)，去映襯母親的偉大。然而世間，更多的卻是千千萬萬普通平凡、甚至目不識丁足不出戶的最底層的勞苦母親，及普通平凡的子女。他（她）們雖然沒能為國建功立業(yè)，為家榮宗耀祖，可是得到的無私圣潔的母愛，卻不遜色世界上任何偉大的母親。

我的母親，就是這千千萬萬普通母親中的一員。她給我天高地厚的愛，溫潤了我一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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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這次，母親因患溶血性貧血癥已住院十余天，雖然二次請了外地專會診，仍無法確診病因，先后輸血三次，也無明顯好轉(zhuǎn)，讓我這個當醫(yī)生的兒子，憂心忡忡，愁腸百結(jié)。

 母親住在單人病房，今天陪護她的我的侄媳，因事回鄉(xiāng)下去了，晚上由我徹夜陪護。

晚飯，媽只喝了半小碗面湯，我勸她多喝點，她說沒有味口。睡前我終于有了一次給母親洗腳的機會。這或許別人不解，子女給年邁的父母洗腳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孝心，可是我的母親是北方人，受封建禮教束縛，從小裹腳，致兩足嚴重畸形，逃荒要飯到此，並走進了我們的家門。在家時，從來不讓我們看她的雙足，更別提給她洗腳了。當我端來了兌好的洗腳水，準備給她洗腳時，她卻堅辭不讓，寧肯拖著病弱的身子，也要自己洗，還要我出去，我很難過，媽這次重病，還能挺過去嗎？連兒子這點小小的心愿，恐怕都難已實現(xiàn)了。媽簡單地潤潤腳，算是洗完了，就這已氣喘吁吁。媽病成這樣，還要在自己的兒子面前，回避世俗留給她的缺陷，以完美自已的尊嚴。

看著躺在病床上慢慢平復的母親，心中的痛難以言表。

 我問母親感覺怎么樣，可有哪里不適並安慰母親：不要著急，現(xiàn)在醫(yī)學發(fā)達，很多過去不治之癥，現(xiàn)在都能治愈，您兒子又是醫(yī)生，雖然醫(yī)術(shù)不高，但能請到大醫(yī)院的專家，實在不行，我們就去南京醫(yī)院，兒子會想一切辦法給您治好。

母親卻平靜地說：“兒啊，不要再煩那些神了，媽知道自已的病。你們弟兄倆都一大家子，負擔都很重，以后還要生活，不要最后落個人財兩空，媽走了也不能瞑目，你們的孝心盡到就行了，媽打算明天就回鄉(xiāng)下去。我能活到八十歲，看到你大學畢業(yè)，當了醫(yī)生，媽來這看病，都是車子接來接去的，大醫(yī)院專家會診，自古都是醫(yī)生只治你的病，不治你的命，媽不怕死，人都要走這條路的。現(xiàn)在你們兄弟倆也都成家立業(yè)了，六個孫子，媽沒有什么顧慮，媽知足了?！?/span>

我雖極力勸慰，母親仍執(zhí)意要明天出院，態(tài)度堅決。我說：“媽！您這樣回去，兒子怎么能心忍？”母親聽到我哽咽的聲音，深深地嘆口氣說：“兒啊！不要難過，你們已盡到孝心了?！?/span>

 媽今天剛輸完血，感覺又好了一些，但我也不想讓她多講話，勸她早點休息，明天再和弟弟商量一下。

 凝視著眼前這個躺在病床上，面色蒼白，滿頭白發(fā)，臉上布滿皺紋，合著疲憊雙眼的瘦小老太太，她就是我苦難了大半生，勤勞堅強、善良慈祥而又通情達理，至親至愛的娘，是我心中的真正的菩薩，是給我溫暖和光明的太陽。

 可是，我不知道這個菩薩還能保佑我多久，這個太陽還能溫暖照耀我?guī)兹眨吭谑郎?，兒子陪在重病母親的病床邊，有千千萬萬，難以計數(shù)，雖然都很揪心難過，卻總期盼著醫(yī)生能妙手回春，給子女更多的盡孝機會。盡量不留下“子欲養(yǎng)而親不待”的遺憾?？墒?，我這個當醫(yī)生的兒子，卻清楚地知道，母親的病已無力回天，那是怎樣痛徹心扉的無奈。

 媽幾次催我睡覺，我假裝在看書，說等一會兒就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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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晚病區(qū)沒有特別危重病人，十一點后，就一片寂靜，病房外，偶爾傳來護士換吊針的輕輕腳步聲。在這祥的環(huán)境，面對生我養(yǎng)我，尚未盡報隆恩，卻即將離我而去的娘親。那些非常年代，令兒心碎的黃連般艱難歲月，早已刻入兒的骨髓，此刻，都一幕幕在我的腦海和眼前涌現(xiàn)，讓兒不能自已……

 身著整潔粗布衣衫的中年農(nóng)婦，身上背著數(shù)十個用高粱穗秸稈扎成的刷鍋把子、掃地條把和葫蘆開成的水瓢。清晨艱難走了二十多里的崎嶇山路，趕到集鎮(zhèn)，擺在大街的地攤上出售，幾分錢一個。直到快近中午總算便宜買完，一共也只買了二元三角伍分錢。

媽到學校正趕上我上午下最后一節(jié)課，看到媽的瞬間，心里別提多高興了，知道是媽給我送錢來了。媽用她那粗糙干裂的手，把用布包著的那一疊全是分毛的小鈔遞到我手上，難過地說：“兒子！就這點錢了，你省著用，媽回家再想辦法?！?/span>

我當時接過錢，心中不悅，說：“媽！怎么就這點錢？”媽告訴我這點錢，都是她好幾個晚上幾乎沒睡覺才扎出來的把子條把，就買了那點錢，自己一分錢未留。

她沉重無奈地嘆口氣說：“媽實在沒有本事，也苦不到錢，讓我的兒子受苦了！媽回家再想辦法。你要堅持好好學習，聽老師話，團結(jié)同學。千萬不要想家，媽走了！”

我留媽在學校吃了飯再走，她執(zhí)意不肯，拖著饑餓疲憊瘦小的身影，頭也沒回，她是怕我難過，匆匆離去。二十多里的山路，對于一個小腳女人來說，該是怎樣的艱難！看著媽離去的瘦小背影，想著她為兒付出的無數(shù)艱辛，想到我當時的不悅情緒，此刻，怎能不讓兒自責愧疚潸然淚下。兒子發(fā)誓，一定要節(jié)儉生活，刻苦學習，將來報答母親的隆恩。

思緒驀然又回到那特別年代的一個周末，我回家看您，在村子東面，一塊集體已收完葫蘿卜的地里，老遠就看到是您坐在那，用小鐵鏟不停地挖掘，我大步走到您面前蹲下，喊一聲“媽！您在這干嘛的？”媽慢慢抬走頭：“乖乖，我的兒！你回來了？”

媽媽，就在您抬頭的那一瞬間，我看到了您那高度浮腫而又蒼白的臉，尤其兩個上眼瞼腫得發(fā)亮，我的心立刻像掛了鉛塊，您是在撿拾殘留的小蘿卜，那時您還不到五十歲年紀，頭發(fā)花白稀疏，像個六、七十歲老太太。我再也止不住滿眶淚水，哽咽著說：“媽！您都病成這樣了，我這書還怎么念？”

您當時雖然夸我是個孝順孩子，又批評我沒出息，不像個男子漢，你能考上中學，就給媽長了臉面，一定要好好讀書，不吃饅頭爭（蒸）氣，不要讓媽失望，就是對媽的最大孝順。

 晚飯，我們一家四口（我和弟弟及弧兒小侄）每人一碗面湯煮胡蘿卜。飯后，媽繼續(xù)教導我一定要堅持讀完中學，如考不上大學再回來勞動。晚上，媽坐在昏暗的小煤油燈下，重演“慈母手中線，游子身上衣……”的千古絕唱……

總算蒼天不負慈母，不負稚子。我終于在吃盡苦酸后，如愿以償?shù)乜忌洗髮W，那可是十里八村解放后第一個上大學的孩子，媽為此感到無比欣慰和榮耀。並贏得了親鄰們一片贊揚和尊敬。為了籌集入學費用，您拋棄了尊嚴，半個多月在邊方近鄰，求親告友，跑了二十多家，才借了一百多元錢。這僅僅是兒“……三年災難失兄父，十載庠艱淚袖禁。弟幼母衰勞作苦，親幫黨助度清貧……”的求學之路的開始。

您曾不止一次略帶自豪地跟我說，從我家門前經(jīng)過的路人，經(jīng)常議論：這家一個小腳老太真了不起，一個人帶三個小孩，還能把兒子培養(yǎng)成大學生，真難找?。硪欢芟泶蟾?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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媽說：“她無論吃多少苦受多少罪，都值了！還不忘告誡我：以后，千萬不能忘了鄉(xiāng)親，忘了國家！”

媽！您的教誨，讓已年近半百的兒子，時刻銘記于心。兒子如今，雖然平凡，未能成就大事，卻牢牢地守住人生底線，嚴已寬人，善愛鄉(xiāng)親，忠職敬業(yè)，報孝國家，也算盡了自己的綿薄之力……。

媽醒了，要解小便，看我還趴在床上寫字，十分心疼地說“懷玉兒！你怎么還不睡覺啊！馬上都要天亮了！”。

“哦！馬上就睡！”我給母親端好便盆。

一切侍奉好后。問媽的感覺，見沒有什么異常。我才躺在床上，但已毫無睡意，太多的心酸往事和母親無盡的愛，又潮水般涌上心頭……

【作者簡介】萬懷玉，男 77歲 明光市人民醫(yī)院退休醫(yī)生，明光市老年大學詩詞班學員，明光市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、明光市家文化研究會會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