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-12-25
作者:安徽蒙城·葛亞夫
時光荏苒,像一場轉(zhuǎn)山轉(zhuǎn)水的風,風起凌亂,風落狼藉。但總有些人家波瀾不驚,風來不迎,風去不送,風也豢養(yǎng)般溫馴、敦厚。這就是家風吧?少了季風的急躁,多了歲月的積淀,循著祖?zhèn)鞯难},吹拂著年月,撫慰著世人。
家風也是一場風,經(jīng)過人,就有了人的稟性;經(jīng)過時代,就有了時代的氣質(zhì)。多年后,面對父親,我都會想起他帶我去見爺爺?shù)倪b遠的日子。爺爺不住村莊的家里,住田野的冢里。我從未見過爺爺,但潛意識里,他就是父親的模樣。我跟在父親的背影里,走來走去,依稀看到遙遠的過去,以及更遙遠的未來……
爺爺?shù)囊簧?,如同那個時代,塵封在一些托物言志的修辭里。人生是時代的附庸,但生命不是。一輩子,風光也罷,黯淡也罷,誰也逃不過泯然黃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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爺爺出身貧農(nóng)。戰(zhàn)亂,災難,疾病,貧窮。那不是一個好年代,他卻活出了最好的自己。從一無所有到良田百畝,他實現(xiàn)了舊社會農(nóng)人的畢生夢想。接著,歷史重新洗牌。他又回到一貧如洗的從前,時光從零開始,但他已老了。
爺爺頗有威望,嫉惡如仇。他幫助過很多人,也得罪過很多人。即便那最紊亂的時日,他被拉去批斗,也沒有人橫加刁難。他昂首挺胸,走在人群前面,紙糊的高帽,抵達了人生嶄新的高度。他不像是受難,倒像是配合歷史演一場戲。
有人拿這事擠兌他,他坦然道:身正不怕影子斜。我是啥人?我明白,大家也不糊涂。他活成一面旗幟,直到老了,影子才把他卷上、收起,置于家譜里。
子曰:其身正,不令而行;其身不正,雖令不從。爺爺不識文墨不為官,只令得了黃牛、土地和莊稼,以及父親。父親是從爺爺身上飄揚出的又一面旗幟。
父親打小勤奮好學,讀書像“吃書”,成績也全區(qū)名列前茅。初中升學,老師有意舉薦父親,但爺爺短暫良田百畝的地主成分,再次成為天塹!老師授意爺爺,到縣里活動一下,有幾個縣領導,戰(zhàn)時還曾受過他的恩惠。爺爺把老師的話撂給父親,父親斷然說:站得直,行得正!我靠真才實學,不走歪門邪道。
父親沒能升學。升學的是三娃,他只會抄父親的作業(yè),但他父親是民兵連長。
父親輟學務農(nóng),把讀書的心勁和靈氣傾灑在田地里,莊稼種得出類拔萃、有聲有色。彎腰做事,直身做人。父親把種地當成了一輩子的事業(yè)。莊稼不會拐彎抹角,也不會甜言蜜語,但它比人更懂得,“滴水之恩,當涌泉報之”。
從我蹣跚學步、捉筆寫字起,父親就教導我,要站直行正!他一生都固執(zhí)堅守著這種生命的姿勢,不管人情的橫眉冷眼,不問世事的冷諷熱嘲。直到三娃東窗事發(fā),從衛(wèi)生局長魂歸故里,殞為一抔黃土。他的腰瞬間彎了,步履也蹣跚了。
荀子說,其知至明,循道正行,足以為紀綱。父親是一介農(nóng)民,與生俱來草木的稟性,知明而不言明,循道而不誆道,正行而不論行,構成我人生的紀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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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家生活到10歲,就開始遷徙的時光——學習,生活,工作……村人都說我像父親。是很像,除了基因構筑的神形,還有流淌血脈里的品性和家風。生命有始終,所以才父析子荷。我從父親的身上長出來,成為他生命的一只風箏。
畢業(yè)后,我實習的那棟樓很邪門。一到晚上,就有人急促敲門。據(jù)說,建筑大樓時,出過事。那晚,我值班。敲門聲驟然響起。雖心有余悸,我還是立刻開了門。那么急促的敲門聲,一定有什么急事?敲門的是部門經(jīng)理,這也是對實習生的測試。只有我開了門,只有我通過了測試。他問我,這么晚,你不害怕嗎?
我脫口而出:為人不做虧心事,半夜不怕鬼敲門。
心里有鬼的人,才膽小鬼。我們都知道世上沒有鬼,但還是怕鬼,其實那個鬼不是別人,而是自己。爺爺沒怕過,哪怕散盡家財、游街示眾;爸爸沒怕過,哪怕棄學種地、轉(zhuǎn)型農(nóng)民工。我心照可明月,亮亮堂堂,有什么可怕的呢?
如今,爺爺早已老去,父親正沿著爺爺老去的樣子老去,但他們的血脈并沒有枯萎,就像一場風,在我身體里日夜流淌、飛翔。爺爺教會我正身,父親教會我正行,我學會了正心。人生旅程上,我循著他們生命的印跡,活得堂堂正正。
沒事時,我就給孩子講爺爺?shù)墓适?、父親的故事和我的故事。孩子仰著小腦袋,閃著澄澈的眼睛。那些故事經(jīng)過他時,就像一場風,泛起詩和遠方的漣漪。
【作者簡介】洛水,原名葛亞夫,男。安徽省作協(xié)會員。支過邊、辦過報,兼過編輯、記者?,F(xiàn)耕教于莊子故里。各類作品散見于《詩歌月刊》《綠風》《解放軍文藝》《中國校園文學》《臺港文學選刊》《小小說選刊》《散文世界》《散文詩》《讀者》《意林》《人民日報》等報刊雜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