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甘肅武威·穆學仁

父親笑了。八十多歲的父親依然笑口常開，那笑容宛如映紅天際的晚霞……

記得在我六歲時，幼稚的記憶便定格在笑聲中。那是夏季的一個傍晚，表姐來我家串門，父親一見到表姐，就手舞足蹈地開始念叨：“外甥是姥家的狗，吃了就走，臨走時還罵舅母是條……”父親的道白惹得街口乘涼的鄰舍們大笑起來。母親迎在街上也笑著忙拉過表姐的手，說：“孩子你聽聽，你舅舅還像個長輩嗎？真沒正形?！薄把?，說錯了，說錯了，他舅母不是、不是……”父親說著還擠眉弄眼圍著母親轉。在愉的氛圍中，表姐笑了，我也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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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親是鐵路小站的養(yǎng)路工，他一天總是笑呵呵的，那時，他工作后一有空就喜歡和孩子們坐在炕上玩。嘰嘰喳喳、吵吵嚷嚷，撲克打輸了照貼紙條刮鼻子。一次，母親見我正在刮父親的鼻子嗔道：“越來越不像話，真是小的不像小的?！备赣H大笑著立即接口說：“老的也不像老的?！蔽覀儽阋哺笮Γχχ秃透赣H滾成了一團。

父親巡道回家很晚。我和妹妹就經常候在村前路旁，看見了父親的身影，就會象小燕子般飛過去。一天，遠遠看見一群人走來。是爸爸。我倆歡呼著迎了過去，近前卻驚呆了，父親被兩個村民攙扶著，滿身滿臉都是血跡，我倆被嚇得大哭起來?！昂⒆?，別哭，是村里的牛和爸爸捉迷藏哩?！备赣H咧咧嘴地笑著說。

父親一養(yǎng)就是個把月。母親數(shù)落著：“一個發(fā)情的牛，頂了誰誰倒霉，就你能不夠地往上沖，咋沒頂死你？”父親卻笑著說：“老婆子，這牛臥在鋼軌中間，被軋死了搞不好火車會掉道的，告訴你，牛皮軋不爛哩！再說，老百姓養(yǎng)一頭牛容易嗎，咱費點勁把它趕下鐵道去不就結了。老婆子，你知道嗎，當時俺的眼睛瞪得比那牛的眼珠子還大哩！”“哼，說的好聽，趕牛咋趕了一身血、咋躺了二三十天？”說著，母親已淚流滿面。

上世紀70年代，生活還比較苦，父親一人掙工資要養(yǎng)活一大家人，日子過得自然很艱難，錢不夠花，口糧也不夠吃。那時，我的奢望就是能敞開地吃一頓饅頭。記得十歲那年，我路過一塊莊稼地見左右無人，就順手摘了幾穗玉米?；丶抑?，放了把火便開始烤玉米。這時，父親回來了，他見狀大喜：“哇，真香，哪來的？”說著就拿起一穗玉米大嚼起來，吃著吃著，大概覺得不對頭，他便問起玉米的來頭。面對隨和的父親，我只好實話實說。父親聽后，拉起我和妹妹就奔了那塊莊稼地。等向農戶賠了玉米錢后，父親才又咬了一口玉米，笑呵呵說：“吃吧，這下就能吃踏實了。”父親沒有指責我，但此時此刻我的心情真的好沉重。父親啊父親，在你的笑容中， 我讀到了生活的艱辛和苦澀，讀懂著應該怎樣去為人處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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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該上初中了，父親說要帶我兄妹去一個地方，這簡直是一個天大的喜訊，除了小鎮(zhèn)，我們去過哪里？家里的生活還很苦啊！那天，我們說笑著便坐到了車上。到了地方，父親說這里就是首陽山。在一古墓前，父親講了伯夷、叔齊的故事，對這弟兄倆“寧可餓死，不食周粟”的精神加以稱頌。父親說：“這兄弟倆執(zhí)著的追求、堅貞的骨氣，當是我們學習的榜樣?！比嗄赀^去了，可時至今日，我仍清楚地記得大殿門旁對聯(lián)的內容：幾根瘦骨頭支撐天下，兩張餓肚皮包羅古今。

父親的文化不高，卻愛看書也愛寫點東西，但從來也沒有作品發(fā)表過，記得，他當時只好把寫的東西念給我們這些大小孩子們聽?？擅鎸ξ覀兤咦彀松?、橫挑鼻子豎挑眼地提意見時，他卻不但不采納還念念有詞：“文章文章，一屁兩謊?！比缓笱劬σ徽１汩_始大笑，于是，我們也前仰后合地跟著笑。

在父親的幽默和頑固不化的童心感染下，我的人生之路盡管很坎坷，但我卻能豁達面對，于苦中作樂，于難中作樂，總是笑口常開，因為，我的血管中流淌著快樂父親的血液！

【作者簡介】穆學仁，男。中國鐵路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。曾在人民日報、工人日報、民族文學、鐵路文藝、短篇小說、綠葉等報刊，發(fā)表文學作品八百余篇，并有百余篇文學作品獲得創(chuàng)作征文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