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-12-06
安徽銅陵·林建明
我銅陵的房子里收藏著一套《林氏家譜》:五本厚的,還有一本薄如雜志。我經(jīng)常翻的是其中堪比磚頭般厚實(shí)的一本,打開如木板般硬朗的封面,里面會找到我,父母,爺爺奶奶的名字。翻來翻去,我的目光就定格在爺爺身上。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,總讓我有種沉沉的敬畏感,幻覺中,似有一部刀光劍影的故事。
有關(guān)爺爺?shù)挠涗浬俚每蓱z:“學(xué)詩,生于一九一四年七月初八,卒于一九四三年,葬無為。”就這么一行,且“卒于一九四三年,”后面沒有月,日,用的是逗號,冥冥之中似乎在暗示他的下人去求證,去澄清這個日子。而“葬無為”,這三個字常便讓我潸然淚下。十多年了,每到清明冬至祭祖,我們兄弟幾個從沒上過爺爺?shù)膲?,為他送一碗飯,一杯酒,一沓紙錢。也不知道我們悲愴的呼喚聲他能否聽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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爺爺來到這個世界只有二十九年,經(jīng)歷短暫卻有傳奇、悲壯的人生。聽父親和叔叔聊過,爺爺很早參加了革命,抗日戰(zhàn)爭時期,仼新四軍桐東稅務(wù)局的干部(有人說是局長)。在一次稅收回家,屁股還未落坐,家里便進(jìn)來了幾個便衣,亮出的身份是新四軍,并且所說的情況都和爺爺所掌握的相符。但爺爺是個有原則的人,他的稅款上繳也必須得到收款憑證。于是,他果斷決定告別家人,和來人一道將稅款送到新四軍隊部,再取回憑證。
這一去就沒再回家。
爺爺?shù)墓适侣牭降牟欢啵龊竽棠處ミ^爺爺?shù)膲災(zāi)?,只記得叫牛埠?zhèn),具體叫什么地方,他也不清楚。但我能想象,一個小腳女人領(lǐng)著一個才幾歲的孩子,靠自己的腿丈量完幾十公里的泥路,去面對一堆濕漉漉的黃土,這不是毅力,是撕心裂肺的畫畫。
二O一七年,父親重病住院期間,我在《樅陽在線》上看到一篇通訊,我認(rèn)為最有希望找到爺爺破害的真相。因為作者我認(rèn)識,我們在上世紀(jì)的八十年代一起去樅陽參加過業(yè)余通訊員會議。他去蕪湖干休所采訪了一位年近百歲的老干部,巧的是,那位老同志年輕時對桐東新四軍及沿江圩區(qū)一帶非常熟悉,并且文章中老同志還提到了烈士章彪,形容他確實(shí)熟悉。其時我還不知道章彪已經(jīng)被追授為烈士的。
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,卻被父親淡淡的語氣瞬間澆滅。父親說,事情都過去幾十年了,再查也沒什么意思,即便查清又能得到什么?父親是有六十多年黨齡的共產(chǎn)黨員,一直受組織活動的熏陶,境界肯定比我高。
我不知道父親當(dāng)時的內(nèi)心深處是怎么想的,但我知道,父親和叔叔曾為爺爺?shù)氖卤疾巳曛?。在叔叔還沒去世時我曾問過他,你們跑得這么辛苦,又沒有結(jié)果,是為了什么呢?叔叔說為了一塊牌子。我不知道這是什么牌子,更不知道這個牌子這么重要,值得他們兄弟二人三番五次的東奔西走,苦苦追尋一個看不見、摸不著的目標(biāo)。直到上初中時我才明白父親和叔叔不僅僅是爭這塊“烈士家屬”的牌匾,更是想洗清爺爺身上蒙著的一層泥垢。
他們確信爺爺?shù)娜烁?,堅信他是為革命獻(xiàn)身的。爺爺死的那年,我一歲不到的小姑也夭折了。同是那一年,我的小腳太太在失望和無奈中,獨(dú)自出家到湯溝后面的“望瑞庵”里,留下我的奶奶領(lǐng)著三個腳跟腳的孩子,家里過的日子可想而知。所以我確信,父親和叔叔想得到的應(yīng)該是精神和物質(zhì)上的需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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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然想起在我開始有了記憶的小學(xué)時光里,每次他們之間的一人去樅陽縣城或安慶市里歸來,總要聚在門前的稻場上,談?wù)撨@次跑路的結(jié)果,聽到最往往都是“沒人證明”這幾個冷漠的字眼蹦出。夜晚納涼的時候,有了思維能力的我便問,如果爺爺在世,該是多大的干部?叔叔是個有文化的人,他說該有省里那么大吧。我便產(chǎn)生幻覺,仿佛自己就躺在一個機(jī)關(guān)大院子里,四周都是樓下樓下,電燈電話的房子,天空中閃爍的星星在朝我眨著眼睛,像是在對我招手。待我醒來,叔叔和父親早已回家睡覺去了。
如今父親和叔叔永遠(yuǎn)不再醒來,爺爺?shù)墓适略缫殃┤欢埂N覀兊拈T頭上沒掛上閃光的金匾,但我們?nèi)匝刂麄冏哌^的路在努力前行。
【作者簡介】林建明,筆名(愚人)安徽省散文、隨筆學(xué)會會員,銅陵市作家協(xié)會會員,現(xiàn)定居上海青浦。愛好文字,曾在《長白山日報》《銅陵日報》《池州日報》《德州晚報》《西部散文選刊》《今古傳奇》《上海散文》《齊魯文學(xué)》《樅陽雜志》刊物及省內(nèi)外多家微信平臺發(fā)表文章三百余篇。著有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個人散文集《走出村莊的人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