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-12-25
作者:安徽阜南·葛繼紅
去菜市,在街道拐角處,遇見一位老人。她穿藏青色大襟褂子,已經洗得褪色。她撐一把黑雨傘,蹲在那里,面前是一個有點年頭的竹籃子,竹籃里有幾把擇洗得干干凈凈的韭菜,露天種植的,細細的,根部帶著紫皮。
我望她,她的眼睛,她的發(fā)髻,她看人的神態(tài),多像我的奶奶。奶奶在世的時候,就是這個樣子。清澈見底的眼睛,溪水一樣不染雜塵,盡管去世時,她的眼睛已經看不見東西,但留在我記憶中的,就是這樣一雙清澈的眼睛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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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站在她旁邊,看了很久,舍不得離開。要是奶奶還在,九十多歲了,我可以負擔起她了。我把她接進城里,在這樣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(jié),帶她去看桃花,摘一朵桃花,插在她的發(fā)髻上。在她臥床不起的最后幾年,我也可以很好地照顧她,給她買厚厚的保暖內衣,厚厚的棉褲,奶奶很瘦,冬天,她怕冷??赡棠袒钪臅r候,我還沒能力做這些事,讓她帶著遺憾和不舍,離開人世。
奶奶出身富貴之家。她曾跟我說,她小時候,身邊有兩個小丫頭一前一后伺候她。那時,奶奶的父親,我的太爺爺,置辦了幾百畝地,鎮(zhèn)上還開著染坊,家業(yè)很大。奶奶20歲嫁給我爺爺,那時我們家也是方圓幾十里的大戶人家,也有上百畝的田地。奶奶嫁過來沒幾年,我曾祖父迷上了賭博,幾乎一夜之間,家里的田地被他輸個精光。
屋漏偏逢連夜雨。家敗了,我爺爺放下“少爺”的架子,去田里干活。一天傍晚,爺爺從地里干完活往家走,半路上突然腹痛難忍,大口吐血,等奶奶趕到他身邊時,爺爺已永遠閉上了眼睛。他扔下奶奶和年僅兩歲的父親,走了。那一年,奶奶28歲。
從此,奶奶帶著兩歲的父親在世上艱難度日,后來,靠著我舅爺爺的一點資助,奶奶把我父親送進了學堂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。我父親沒有辜負奶奶的期望,很爭氣地把書一直念到師范。師范畢業(yè),父親當了一名小學校長,奶奶臉上才露出真正的笑容。剛畢業(yè)的父親,工資很低,我們家的日子過得依然很艱難。
我童年的記憶中,幾乎沒有父母的影子。父母忙于工作,把照看我和弟妹的任務交給了奶奶。
上小學了,寒冬臘月,奶奶早早起來給我們準備早飯。做好飯,她抱來一捆柴草,點燃,把我們的棉衣棉褲都放在柴火上烘烤,然后才喊我們起床。再冷的天,腿伸進棉褲都是熱烘烘的。
夏天,奶奶怕我們熱著。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,別說空調電扇,廣大鄉(xiāng)村連電都沒有。炎熱的夏季,吃過晚飯,奶奶抱來草苫子,讓我們睡在上面,她揮舞著芭蕉扇,一上一下,為我們驅趕熱氣。在陣陣涼風中,我們安然入睡,一覺醒來,天已大亮。
奶奶生性善良,寬容,一輩子沒和人紅過臉。左鄰右舍,誰家媳婦坐月子,她都會送幾個雞蛋過去;誰家里有事了,她都過去問候問候。盡管我四奶常欺負她,她也能默默忍受。她常說,都是一家人,我忍忍,就過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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奶奶一生勤勞節(jié)儉。從我記事起,留在我印象中的,就是奶奶坐在紡車前紡線的情景。她右手搖動紡車,左手握住棉條往外均勻的拉線,一上一下,周而復始,常常一坐就是半天。她紡了一輩子線,織了一輩子布,自己卻舍不得穿一件像樣的新衣服。她常說,“我年紀大了,做新衣服也穿不著了,省下布給你們做新衣服,你們小孩子要穿得漂亮好看。”我大學畢業(yè),第一次領工資,給奶奶買了一件緞子面的新褂子。奶奶高興得合不攏嘴,逢人就說,這是我大孫女給我買的。現(xiàn)在想這也許是我做的最讓奶奶高興的一件事。
奶奶離開我們整整20年了。每年清明,我都會去她的墳前坐一會,跟她敘敘話,并燒點紙紀念她。在熊熊燃燒的火光里,我給了自己些許安慰。如今,人至中年,這樣的喪親之痛越來越強烈。我終于等到可以負擔她一切的時候,可是,我的奶奶,卻早已化作枯骨和泥土,永遠留在瓦崗村那片麥田中。
“若為化得身千億,散上峰頭望故鄉(xiāng)。”奶奶,在這個細雨飄飛的日子,我很想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