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-09-30
如果我的哥哥還活著,他今年就六十歲了。
多好,如果他在家種地,我就隔三岔五回家?guī)ё咭恍┧N的菜;如果他是在外工作的人,現(xiàn)在也到了退休的年紀,有了坐下來喝茶聊天的心情。我去看他,一開門就喊聲“哥哥”,那嬌嗔的聲音即使染了滄桑也是甘甜的??上?,我與哥哥的緣分,只是在相同的房舍---母親的子宮里住過,我的明凈的額頭一定像哥哥的,我的哥哥若活著,他一定既浪漫又有才氣。
我的哥哥只在世間活了三五分鐘,他只是比我提前五年感受了一下小西屋的溫度。我不知道哥哥是什么季節(jié)降生的,這悲傷的記憶對于母親如隆冬一樣冷酷。母親只提起過一次,說哥哥生下來不會哭,接生婆就以為他沒有生命,用筐背到村南溝里埋掉了。后來姐姐生下來也不哭,在屁股上狠狠打了幾巴掌才哭出聲來,再后來,我與妹妹生下來都不哭的,都是在拍打之后才哭,這才肯定哥哥是被當時落后的醫(yī)療條件判了死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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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事起,就時常看見村里唯一的接生婆急急忙忙在街上走,之后就聽見誰家生了個大胖小子與丫頭片子的消息,也時不時傳出誰家的嬰兒夭折了,也有大人難產(chǎn)去世的,我的小學同學建同就是母親給他生弟妹時走了,他的眼睛從小就溢滿了憂郁,仿佛從來沒有快樂過。
如果我的哥哥活著,會戴上母親做的暖和的兔帽子,戴上繡了杏花桃花的圍脖與護襟;如果我的哥哥活下來,他將是爺爺奶奶的長孫,是最得寵的孩子。那樣的話,母親在重男輕女的時代就不會活得太卑微。
沒有男孩子的家在村里撐起門戶來是很難的,這是時代的錯,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地殘留在鄉(xiāng)親們的意識里,女孩子得不到應(yīng)有的尊重。鄉(xiāng)親們家的兒子結(jié)婚,重禮節(jié)的母親歡天喜地送去紅布以示祝賀,可我們姐妹三人結(jié)婚時卻沒有祝賀反饋,這在村里是很正常的。你不送,都說你不懂事,人家不送是理所應(yīng)當?shù)?,因為你家結(jié)婚的不是兒子。
沒有兒子的母親說的話也是沒有份量的,明明是對錯分明的事,鄉(xiāng)親們評判對錯時會偏向有兒子的人家。母親說過一件事,說隊里有位婦女做了對不起她的事,母親想把理說清楚,擔心婦女沒耐心聽就對她的男人說,滿盼著她的男人聽懂后再數(shù)念給她,以達到兩家和好的目的,結(jié)果母親剛張口,男人就不想聽,邊走邊把難聽的話撩給母親。
那樣的時候,孤立無援的母親總是想著,要是我哥哥還活著就好了,至少他可以護著母親,讓欺軟怕硬的人耐心聽聽母親的見解。
“哥哥”這詞是母親最心痛的詞,母親沒有教給我們喊“哥哥”。就是現(xiàn)在,我非得禮貌地稱呼一個人“哥哥”時,舌頭在嘴里要打幾個彎才能喊出來,而且聲音是生澀的,仿佛上天早就剝奪了輕快的“哥哥”音符在我聲音里跳動自如的資格。
那些年,沒有兒子的母親受了太多苦,父親忙著搞村建設(shè),大公無私,放房基地都不想著給最符合條件的自己家一塊兒,別人也不覺得我們家該有房基地,因為沒有兒子,不用娶媳婦蓋房子。在擁有了全村地勢最低的一塊房基地之后,是母親帶著姐姐用了一冬天時間拉土墊起來的。想想多心酸啊,別人家直接打了根基壘房子,我們家拉一冬天的土才能墊到和別人家一樣高的地基。如果哥哥在,至少他有力氣幫母親拉土,不用母親費那么大的力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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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見每一位身懷六甲即將做母親的女子,我都盼望她的第一個孩子是男孩子,我不是輕視女孩子,我是深深受了哥哥一生下來就與這世界永別的傷害,希望母子的歡聚一遍遍重演在生活里,希望無數(shù)次母子重逢化解心頭的痛。每一個男孩子降臨的故事我都想講給母親聽,我在心里獨自默念與嘮叨之后,相信母親與哥哥在天堂一定團聚了。
剛剛做外婆的我,一直相信自己會做一個男孩子的外婆,早就準備了“小豌豆”的鄉(xiāng)愁名字給他,準備了“嘉木”的大名給他,取意“南有嘉木,北有相思”之意。潛意識里,我家不圓滿的親情故事現(xiàn)在以美滿的姿態(tài)重新開始了。
【作者簡介】蘇立敏,女,網(wǎng)名:小陳,中國散文學會會員,河北作協(xié)會員,出散文集十六本,詩集一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