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次能完成父親的夙愿嗎？

我坐在辦公桌前看著照片中一身軍裝的父親想著。

小時候，同學們都愛圍著我，聽打仗的故事。這些聽起來緊張、生動的故事都是父親用命換來的。

父親常常惦念戰(zhàn)斗過的地方。五歲那年，父親帶著我坐了將近一天的拖拉機，才進入雜草叢生，塵土飛揚的大青山。我經(jīng)不住一路顛簸，嘔吐不止，有氣無力的跟父親商量，這里不好玩，想回家。父親瞪著我，你非要看看老子打仗的地方，這點苦受不了，慫包，你自己回去吧，我還要找人。

父親很快跟當?shù)亟M織聯(lián)系上，只是要尋的人沒能找到，老鄉(xiāng)說，解放前紅嫂被抓走了，死活不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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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的印象中，父親多次回過大青山，每次都是悻悻而返。有一次，我問父親到底要找個什么樣的人？父親淡淡地說，一個好人。我看著父親一臉灰塵，眼里露出血絲的疲倦樣子，遞給父親一條濕毛巾。父親擦擦臉，嘆口氣說，沒想到這些年過去了，大青山還那么窮，將來有條件了，一定不能忘了那里的鄉(xiāng)親們，人不能忘本！

那一年梨花滿山，我開車帶著步履蹣跚的父親回了趟大青山。父親看著干凈整潔的柏油路說，你小子鋪路這件事做的好啊，不是有這么句話，要想富先修路。我攙扶父親一步一個臺階來到大青山烈士陵園。置身蒼松翠柏之間，父親看著紀念碑上的名字，老淚縱橫，自言自語，一塊從老家出來鬧革命的鄉(xiāng)親都犧牲在大青山阻擊戰(zhàn)中了，那場戰(zhàn)役異常慘烈，一個連，整整一個連，只活了我一個人……

返程途中，父親沉浸在悲痛之中，更難掩失望的是紅嫂仿佛人間蒸發(fā)了。我實在按捺不住多年積攢在內(nèi)心的疑惑，問，您為什么非要找紅嫂？

父親目光呆滯，盯著我看了好一會，欲言又止。我似乎懂了父親的心思，有些秘密永遠是秘密，有些秘密未到開啟的時候。

自從大青山回來之后，父親愈加木訥，日漸衰老。我跟父親商量，現(xiàn)在媒介這么發(fā)達，不如通過尋人啟事找一找紅嫂。父親依舊沉默。良久，抬起眼皮，說，這件事一直想跟你說，總覺得時候未到，好吧，既然尋人啟事，你總得知道一些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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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不清多少次有人跟我聯(lián)系，講述紅嫂的故事。意料之中，重賞之下總會有人投機取巧，還好父親及時講出的故事成為驗證紅嫂真實性的密碼。

父親越來越糊涂了，但他時不時會問紅嫂的消息。這樣的經(jīng)歷一直延續(xù)到父親的骨灰灑在大青山上。父親臨別時，眼睛睜得大大的，連嘴巴也是張開的。我明白父親的不甘心，說，您放心去吧，我一定幫您完成夙愿。

時隔不久，我想既然傳統(tǒng)媒介不靈光，不如借助新興的媒介，我時不時把尋找紅嫂的事兒，發(fā)布到微信朋友圈，每天更新尋找紅嫂消息的微博，紅嫂仍杳無音訊。

前些天，我做個夢。天空灰暗，狼煙驟起，熊熊烈火，把黃土變成了焦土。戰(zhàn)斗持續(xù)了兩天，父親被部隊送回了老家的村里，原因是他已經(jīng)“犧牲”，就在村里的百姓要掩埋他的時候，父親竟然奇跡般活了過來……我忽然腦洞大開，能不能通過征集紅色物品找到一些線索？

“當、當”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。請進。

一個看上去忠厚老實的年輕人推門進來。

我想起來，一周前這個年輕人送快遞不小心碰了我放在路邊的車，年輕人沒溜走，而是一直等到我參加會議出來。我為年輕人的誠信感動，恰巧公司剛裁掉了貪小便宜的保管員。我塞給年輕人一張名片說，有興趣可以到我公司當保管，給你比送快遞多一倍的工資。

年輕人小心翼翼走到桌前，從兜里掏出一張泛黃的紙條。您看看這個能算紅色物品嗎？咱們公司征集紅色物品這個事我跟奶奶說了，她給了我一張戰(zhàn)爭年代的欠條。

我眼前一亮，不由自主說了聲，欠條。我接過來仔細看看，上面的字跡像極了父親的筆體。

“能帶我去見見你奶奶嗎？”

年輕人一個勁兒說：“沒問題，我奶奶最好客了?！?/span>

天高云淡，遠山如黛。我懷著難以言喻的心情見到了滿頭白發(fā)的老奶奶，我沒有兜圈子，直截了當說明來意，聽聽欠條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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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奶奶斜依在沙發(fā)上，慢吞吞地講；“幾十年前，有位戰(zhàn)士在同敵人作戰(zhàn)中，與部隊失去聯(lián)系，他經(jīng)過摸爬敲開我家的門，講述了自己的來歷。幾天后，他聽聞部隊消息，準備找部隊，臨行前跟我說，不能白吃白住老百姓，于是給我打了個欠條，我一再推托也沒能阻止他的執(zhí)拗……

我拿著欠條的手有些顫抖，眼里情不自禁流下了淚水。一把抓住老奶奶的手，嘴里喃喃地，終于找到您了，終于找到您了，父親欠您的債終于可以還清了。

【作者簡介】馬建忠，中國微型小說協(xié)會會員，河北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，河北港口集團作協(xié)主席，有300多萬字作品散見于《陜西文學》《火花》《椰城》《小小說選刊》《小小說月刊》《金山》《唐山文學》等全國80多家文學報刊；小小說《藍鳥》《父親節(jié)》入選成人高考、中考語文模擬試題，《喜氣》拍成微電影；榮獲第二屆全國“大鵬生態(tài)文學獎”、河北省職工文化“五個一”精品創(chuàng)作一等獎等50多個獎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