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潤方家譜杯征文】 №:0345-小器的娘
發(fā)布日期:2021-10-18 瀏覽次數(shù):216
湖北鐘祥·劉正權
老太太死時,誰也沒想到,老頭子會哭。
老頭子一輩子吝嗇自己的眼淚,少年喪父時沒哭,晚年喪子時也沒哭,老太太七十四,走的順頭路,老頭子居然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地,要是他還有點力氣,恐怕還會呼天愴地的來個“驢打滾”。
幸好他沒力氣,不然,家里又得多一宗喪事。
老太太是我娘,老頭子是我爹。
千萬別以為,他們感情有多么好!打我曉事起,娘就沒給爹一張好臉色,更沒給過爹認識的女人半點好臉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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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娘是太小器了,知女莫如母,外婆說對了。
娘的小器,是見不得爹和別的女人在一起。
哪怕只是走道碰上,打個招呼,也得盤問上半天,娘在這方面的細心,讓我很惱火!我不是為爹報不平,那會我還小,家里日子過得艱難。
偏偏,窮長虱子富長瘡!我頭發(fā)上生了虱子,癢得難當,求娘給捉,娘那么好的眼神,那么細心的人,在我頭上撥弄一番,一個虱子沒找出來。
營養(yǎng)本身就不夠,加上虱子竄來溜去在頭上作怪,我的身子孱弱得很,鄰里吳二娘見了,摟了我的頭說,瞧娃瘦的,豺狼見了哭三場呢!
豺狼才不會自降身份見我!我說,吳二娘心善,就手在我頭上撥弄起來,捉一個她就送到嘴里咬一下,啪啪聲不絕于耳。
爹就是這會兒來的,很窘迫。兒子頭上長虱子,很沒面子的事。吳二娘說,瞧瞧,你們怎么在照孩子?虱子都爬頭上了!
爹嘴硬,說哪有?吳二娘你眼花了吧。
為了證明自己不眼花,吳二娘就按了爹的頭,說你看!爹假裝很認真地看,吳二娘湊上來很認真地尋,居然,一個虱子都不見了!
明明剛才那么多的,這會竟捉花了眼?吳二娘自言自誤說。爹剛要搭腔,娘的聲音響起來,我可沒捉花眼吧!
嚇得吳二娘臉一白,扭頭就走,她知道娘醋勁上來,沒依沒饒的。
爹怕娘,急忙說,給小四捉虱子呢,都長得一個個油光發(fā)亮的!
娘就瞪了發(fā)亮的眼逼爹,那你捉一個讓我也沾沾油光?娘暗里損爹想沾吳二娘的油光呢,爹自然一個也捉不出來。
爹就像戰(zhàn)爭電影上國發(fā)黨報紙上鼓吹的那些假新聞說的一樣,共軍節(jié)節(jié)敗退了!
爹是不折不扣的共產黨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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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,爹是個沒勇氣的黨員,怕娘都怕成那樣,我可聽說,娘是四十歲上才嫁的爹。
四十歲之前,娘在做什么呢?
爹告訴我,四十歲之前,娘只做了一件事,她慫恿爹去參加了解放軍,然后把爹的寡娘養(yǎng)了起來,僅此而已!
好一個僅此而已!爹是解放后才尋回老家的,娶娘就在情理之中,據(jù)說,娘和爹圓房那一夜,聽房的人聽到娘哭了一晚上,有這么夸張么?
有!爹肯定地跟我說,一個女人把自己的青春擱淺了這么多年,中年時分,才揚起風帆,除了嚎啕大哭,還能做什么呢?爹說這話時臉上很深邃的樣兒,與平日的沉默寡言判若兩人。
爹的沉默寡言,都是娘給逼的!我以為。
這份愛對四十歲的娘來說,可能是她人生的第一把青草,娘對這把青草的重視可想而知了。
她嚴密監(jiān)視著爹的一言一行,警惕著爹身邊女人的一舉一動。爹辭了公事,回家和娘一起當平頭百姓,種地,真正做到了婦唱夫隨。
人前,爹是乖態(tài)的,乖態(tài)得讓人不敢相信他曾在戰(zhàn)場上殺過敵人。但爹到底是殺過人的人,娘的無理取鬧終于讓他爆發(fā)了一次,僅一次,吳二娘為我捉虱子的那一次。
爹對吳二娘,是有好感的!我曉得。
曉得又能如何,爹不敢越雷池半步,吳二娘是個寡婦。
那次爹是這樣罵娘的,人家吳二娘守了二十年的寡,二十年,你是有體會的,一個女人,心里受的委屈已經夠多了,你還好意思在枯草上落一層霜?
娘是先枯后榮的一把草,那天晚上挨了罵,娘沒回嘴,撫著我的頭,一個一個捉虱子。
女人是一棵草,即便沒有了愛情,也還要生長的不是?事后爹曾這樣問我。
我無語。
我只奇怪于爹為何會在娘過世后會有那么一哭,爹沒回答我,爹只說,你娘為我哭了二十年呢。
是的,外婆說,爹走后的二十年,娘每晚上都會哭一場,邊哭邊發(fā)誓,爹要能活著回來,絕不再讓他離開自己半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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爹幸好回來了,不然,娘這把草,徹底枯了!
打那以后,娘的小器榮了就沒有枯過。
草,還一歲一枯榮的呢!爹這么說時還不忘回頭望了一下娘,娘在黑邊鏡框里待著,眼里依然一副十分警惕的小器模樣。
【作者簡介】劉正權,中國作協(xié)會員。第三屆全國書香之家。作品散見于《中國當代文學選本》《小說選刊》《臺灣文學選刊》《清明》《莽原》《芳草》《延河》《雨花》《芒種》《紅豆》《青春》《啄木鳥》《文學界》《百花洲》《長江文藝》《佛山文藝》《廣西文學》《安徽文學》《山東文學》《時代文學》《天津文學》《四川文學》《都市小說》《短篇小說》《當代小說》《長江叢刊》等國內刊物。中篇小說《單開伙》被收入《中國文學年鑒2019卷》,已于中國大陸和臺灣出版作品集十五部,有作品被翻譯成日文,英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