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安徽合肥·胡玲

你是在山里的一間草房子里出生的。母親告訴我。

這么說來，一出生我嗅到的便是草的味道。我的腦子里出現(xiàn)了這樣的畫面：那些上了年紀(jì)的草互相簇?fù)碇P在屋頂上，帶著濃濃的山水氣息，在屋里彌漫?；旎煦玢绲奈曳路鹇牭搅怂鼈儤凡豢芍У拇⒙?，我哇哇大哭，同時又貪婪地吮吸著，無聲地和它們對話；它們似乎聽懂了我，并露出缺了牙齒的笑容，用粗糙的雙手撫摸安慰著我，在一片祥和中我滿足地進(jìn)入了夢鄉(xiāng)......哦，多么自然，在溫暖的草房子里誕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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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出生后父母便去了合肥工作，我則留在皖西大別山里和姥姥在一起。剛會說話時，舅舅曾將你帶到我身邊，母親說，但你一到夜晚就大哭，指著燈光要姥姥，稱我為阿姨，沒法，只好又將你送回山里。

姥姥家住在山坳里，開門就能見到一根根青幽幽的毛竹沿著山坡向上攀爬，等到它們停住了腳步，山坡上便露出姥姥開墾的一片菜地，那里種過西紅柿，花生，還有紅芋。記得有一年，來看望我的父親還和姥姥、我一起在那山坡上收過紅芋。姥姥和父親在前面用鋤頭刨，我在后面撿，別提多開心了?；氐郊?，姥姥打趣地說，你明天和你爸爸一起回合肥吧?我很愛父親，但是更不愿意離開姥姥。在父親溫和的眼光下，我指著正在啄食的老母雞說，我走了，老母雞下的雞蛋咋辦啊？我這么說，并不是惦記著要吃雞蛋，而是強(qiáng)調(diào)這只母雞可離不開我去照料啊。姥姥家的這只老母雞很特別，每當(dāng)要下蛋時，它總是喜歡將蛋下到竹林邊一所空房子里的一只大椅子上，所以我必須得留意它，等它“咯咯咯”地從那所房子里出來的時候，我便一蹦一跳地跑去收雞蛋，否則，時間長了，雞蛋會摔破到地上，因?yàn)榭辗孔永镞€會有其它小動物進(jìn)去。這只老母雞為什么這樣與眾不同呢？姥姥說，有一次它正在雞窩里下蛋，忽然黃鼠狼來了，它嚇得一下飛了起來，雞蛋也打了，而在這危急時刻，恰巧迎面來了一只鵝，它怒目圓睜，撲打著翅膀，嘎嘎一叫，將黃鼠狼嚇跑了。老母雞的命保住了，不過，從此以后，它再也不敢在雞窩里下蛋了。這個故事有趣吧，我喜歡聽姥姥講故事，怎么舍得離開姥姥呢？

還挺顧家的，等到上學(xué)的時候，你就要回合肥嘍。姥姥說，語氣很是不舍。而我卻開始懼怕上學(xué)。

好了，說到山里的事，就不能不提到水，青山綠水才叫好地方。

從山坳子里出去不遠(yuǎn)就能見到一條河流，史河，平緩地向著遠(yuǎn)方流去。河水清澈，姥姥、姥爺、舅舅，還有山坳里的人家都喜歡來河灣淘米洗菜，洗衣服，挑水喝。我們小孩子也喜歡去河灣玩。其實(shí)，山坳里有一口大井，井水很深，清涼涼的，但很少有人用過。傳說井水里經(jīng)常漂浮著動物的雜毛，又有人在深夜看見過山里的小動物們來這里洗澡、唱歌跳舞，所以人們一直很少去井邊，大概是不想去打擾它們的小世界吧。我很想聽小動物們唱歌。到了夏天晚上，睡在院子里竹床上納涼，我就使勁睜著眼睛數(shù)星星，不讓自己打瞌睡，想等到夜深人靜時聽小動物們唱歌好不好聽，可是除了蛤蟆、蟲子還有不遠(yuǎn)處的河水聲，我從未聽到譬如黃鼠狼、山貓、狐貍、松鼠、烏龜、壁虎等等小動物們的歌唱聲。姥姥說，小動物們唱歌時，你已經(jīng)熬不住，睡著了。那時的睡眠真是香啊，姥姥將我抱進(jìn)屋里我也不知道。好了，插說完這口井，我再接著說那條河。我想說的是這條溫情脈脈的河流也有野性發(fā)作的時候。假如上游的大壩一放閘，河水立刻就會變得雪白，巨龍一樣騰空而起，陽光下鱗光閃閃、朝氣蓬勃，發(fā)出激越的轟鳴聲，沖擊著水流滾滾向前，仿佛在追趕著時間的翅膀。那時，大人小孩都跑到河邊，驚嘆著河水的兇猛及流動的速度。

轉(zhuǎn)眼間，我到了上學(xué)的年齡。父母讓我先在山里學(xué)校報名，然后再轉(zhuǎn)回合肥上學(xué)。可報名時山里學(xué)校不收我，也不收我的小伙伴云子，說我們實(shí)際年齡比按規(guī)定上學(xué)的年齡還差幾個月。云子立刻張著大嗓門哭了起來，可以看出她是多么渴望上學(xué)；我站在一邊很不自在，因?yàn)槲也幌肷蠈W(xué)，而姥姥卻很著急，所以我的心有些亂糟糟的?；氐郊依牙颜f看看云子，人家哭得多傷心，你怎么像個小傻子不曉得難過呢？我說我不想上學(xué)！不想離開這里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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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這孩子！姥姥心里一熱，將我拉到她面前，把我的頭埋在她的懷里，比劃著說，又長高了，該上學(xué)了。上了學(xué)你就能認(rèn)字寫信。你看你的舅舅，上初中時就能給報社投稿，在報紙上還發(fā)表了文章！姥姥的話讓我打了個激靈。投稿，什么投稿？盡管那時候我并不知道什么叫投稿，但我從姥姥那驕傲的口氣中可以斷定，投稿一定是一件很光彩的事，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，我想我應(yīng)該做個好孩子，要上學(xué)認(rèn)字，將來也要投稿，讓姥姥為我驕傲。

夜晚我睡在姥姥身邊，迷迷糊糊地好像聽到了山里的小動物們的歌唱聲。它們在歌唱什么？在歌唱這似水流年嗎？

長途汽車開動了。在山里上了半年學(xué)后，我還是告別了姥姥、姥爺、舅舅，懷揣夢想走出了生我養(yǎng)我的大山。

分別的時候，姥姥哭了很久，我也哭了。

【作者簡介】胡玲 合肥市作協(xié)會員 作品散見于新安晚報，合肥晚報，江淮晨報，安徽商報，市場星報，濕地文學(xué)，獲得過九次征文獎。比如“合肥故事”征文第四名，合肥市“奮斗百年路，啟航新征程”征文二等獎等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