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-10-07
打我記事起,父親就對我說關(guān)于我們趙家從哪里來的事,一直說得我都長大了,他還在不厭其煩地說。我自然把那些故事早聽得熟透了,但還會像小時候那樣問問父親:“爹,這跟聽瞎話兒一樣?”
父親還是一臉莊重地認認真真地說:“這哪兒是說瞎話兒?這可不是說瞎話兒,這可是真哩。咱趙家的根祖就在山西洪洞大槐樹的趙城,咱的始祖是造父,到啥時候也不能忘了,忘了可不中?!?/span>
我就對父親說:“問我祖先在何處,山西洪洞大槐樹。爹,您講的,我早記在心里了。”
父親就暢快地笑了,“中,那就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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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,許多年里,父親給我講的時候,我都覺得那是一個并不好聽的“瞎話兒”,也不理解父親何以如此愛講那遙遠而古老的故事,待稍大了些,才知道不僅僅是父親,不僅僅是我們趙家,家鄉(xiāng)每一戶人家的上輩人都在說山西洪洞“大槐樹”,以至于小輩的人都知道了自己的根祖都在那里。
我們這些孩子們聚在一起,自然會把父輩們說的故事串聯(lián)在一起,誰說掉了一部分,就會有另一個人補充上來。我們說著時,就會不由自主地脫下鞋來,伸著小腳丫,比著看小腳趾上兩瓣的指甲,就有人大著聲說:“瞅瞅,俺的可顯,倆?!绷硪粋€人接了話說:“你瞅瞅俺哩,俺哩比你的大,比你的還顯?!薄?/span>
我們的腳幾乎要伸到人家的鼻子底下去,但沒有人嫌棄那腳上的味道,就只顧比著了。
“那些官兵也太可恨了,竟拿刀砍咱祖先的腳。”
“就是,還把咱祖先騙到大槐樹下,綁著手,連在一起?!?/span>
“祖先們不會不走?”
“不走會中?不走不中,官兵趕著走哩?!薄?/span>
我們正憤憤不平著,就有人說:“俺去解手哩,一會兒回來接著噴。”
“俺也解手哩?!?/span>
“你解大手,解小手?”……
聽著這樣的對話,我們都笑了,省得外人不知道您的根祖在哪兒哩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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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問我祖先在何處,山西洪洞大槐樹……”我們唱起來,也是有板有眼的,聲情并茂的。
家鄉(xiāng)的人鐘情于種植槐樹,不僅自家的門前,連那些坡嶺上都要種上一些,而那些已幾人難以懷抱的大槐樹沒有誰知道它們植于何時。跟著父親到南坡上地,總要坐到那兩棵老槐樹下坐坐,它們的枝葉罩住了半架坡,綠得迷人的眼。父親只坐了一會兒,就情不自禁地站起來,就抱住了它們,而它們好像伸出了手,把父親也抱得緊。父親抱得時間很長了,還不愿意分開。我說:“爹,它們不就是兩棵槐樹嗎?”
父親說:“是兩棵槐樹,也是帶著祖先的氣息過來的,它們是神樹,養(yǎng)著咱們哩?!?/span>
在我們家里,是珍藏著一本家譜的,之所以說珍藏,是因為爺爺在的時候,是爺爺保管的,還要時不時拿出來,給全家人講講我們趙家一脈相承的故事。后來,爺爺去世了,就傳給父親,父親用桑皮紙包了,放在母親的箱子里,還上了鎖。但農(nóng)閑的時候,父親也會如爺爺一樣拿出來,邊看邊給我們講先輩從大槐樹下遷移到河南的歷程。父親說:“一個家族里誰不做正事,不做善人,就是給祖宗丟臉,就沒臉上家譜?!?/span>
父親一輩子的心愿,就是想到洪洞的大槐樹下看看,想到趙城里走走,想和那里趙家的人,以及其他姓氏的鄉(xiāng)親說說話,噴一噴。但父親最終沒有去成,他49歲的那年走了,埋在家鄉(xiāng)的山坡上,他還可以看見家鄉(xiāng)的槐樹林,還可以和他種的莊稼嘮嘮嗑。父親不會孤獨,因為家鄉(xiāng)的人都記著他這個生產(chǎn)隊長和大隊會計,都說著他的好,都說他做了一輩子的好事。我聽了,就為父親感到特別驕傲。
那一年,我要到山西去,行前我去祭了父親,就給父親說了許多的話,他不能回答我,但我還是聽到了,父親說:“去洪洞吧!帶著爹去??!”
我怎能不去呢?我去拜了大槐樹,去拜了趙家的始祖造父,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旅者,而是一個回了家的人。
我跪在那里,就聽見父親說:“這是咱的根,咱的老祖?。 蔽揖吐犚娏烁赣H磕頭的聲音,還聽見父親對我說:“娃兒,不管在哪里,都要記住自己的根祖在哪兒,不給他丟臉。”
這些話,是父親活著時常對我們說的。那一刻,我竟聽得那么真切,就留下了許多淚。
去年春天,我到縣上的南水北調(diào)移民新村拜訪朋友,愛舞文弄墨的他,文靜,文氣,但幾杯酒一下肚,就放得開。
“山西洪洞大槐樹,我去過不止一次了,那是咱共同的根祖。想當年明朝大移民,誰想背井離鄉(xiāng)???但說實在話,不移民也不中,明朝就穩(wěn)不住。但那時的老百姓苦啊!繩捆索綁就是押著你走,所以咱這些大槐樹走來的祖先們,就給咱留下了永遠也丟不掉的印記,是長在肉里的,骨頭里的,是融在我們的基因里了,是一輩又一輩傳下來了……”
他說著就背著手在屋里走起來,笑著說:“這也是祖先帶給我們的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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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笑了,不由得說:“天地之大,不變的就是這根脈相連。說起移民,你們這些新時代的新移民心里是咋想的?你們可也是背井離鄉(xiāng)出來了?!?/span>
他一下子就沉靜下來了,他又和我碰了一杯酒,就咧著嘴笑了:“你也看見了,我們這移民新村啥樣兒?我們的生活啥樣兒?故土是難離,但南水北調(diào)是國家大事,是造福百姓的大事,況且國家又為咱移民建了新家,把咱的生活所需啥都辦好了,你說咱還有啥說的?要是再不搬,給國家找為難,就是給咱的老祖宗丟人,他們也不依咱……”
他說得又是那么地激昂了,我就被他深深地感染了,他們這些新的移民,“舍小家,為大家”的精神多么值得我們學習,而他們在移民新村的生活又是那么幸??鞓?。
我們是相約著秋天一同回洪洞大槐樹的,但由于疫情卻沒有去成,但無論在哪里,我們都知道自己的根祖就在那兒,任何時候都不能做給根祖丟臉的事。
【作者簡介】趙大民,農(nóng)民,有拙文被《讀者》、《光明日報》等刊發(fā)表或轉(zhuǎn)載,散文《故鄉(xiāng)月,邊疆月》獲中宣部等聯(lián)辦的“我們的中國夢,講述中國故事”全球華人文藝作品征集文字類三等獎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