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江蘇南通·度成華

萬里長江，險在荊江。荊江江段，泥沙淤積，河床高抬，洪水發(fā)作之時，水面高出城市地面，成為一段險象環(huán)生的懸河。荊江大堤，自然成為護城之堤，保命之堤。

我家住在長江邊，地處沙市三碼頭，從三碼頭上岸，并不是靠著荊江大堤，而是需要走過一條小街，才能上到大堤。這就是大慈街，每年發(fā)大水時，大慈街就會被水淹沒，兩邊住房的臺基墊得很高，可以抵擋一陣，但水太大時，房子里面也會進水。

大慈街上曾經(jīng)有過一個大慈庵，有幾名尼姑在這里念經(jīng)求福，保一方平安，大慈街就是因為這個庵而得名。只是我出生的時候，大慈庵早已不存在了。

我們在大慈街上長大，從小就與江水相伴，父親到江邊挑水，時不時的就會舀到幾條小魚，我把它們裝進玻璃瓶里，可以養(yǎng)很長時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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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慈街上的孩子，有一個天然的本領，那就是游泳。

我的哥哥就是一大群小孩中間，特別能游泳的高手，我很小的時候，還有些怕水，哥哥就會伸出手來，牽著我，慢慢地浮到水面上，時間不長，我也學會了。

哥哥不僅游泳好，學習成績也好，他小學畢業(yè)時，考取了省重點中學，就是沙市中學。到了中學，成績也一直名列前茅。他只比我大兩歲，卻好像什么都懂，他寫的一篇作文，標題是《我的理想》，里面說，到了中學，才知道一個國家的振興，工業(yè)是多么的重要，想到為我們國家工業(yè)的發(fā)展，做出自己的貢獻，我對數(shù)理化學科的愛好，就更進一步加深了，學習起來的勁頭也更足了。我一定要考到北方工業(yè)大學里去，好好學，報效祖國。

就在哥哥為自己的理想努力進取的時候，文革突然來了。那一年，他上初二，我剛好小學畢業(yè)。我們的求學之路，一下子斷裂。

開始的一段時間，哥哥參加了學校組織的一些活動，上街游行，宣傳破四舊。那段時間，他還很開心的，回家就給我們講一些文革的趣事。但是，時間不長，參加文革的群眾組織就分裂成了兩大派別，針鋒相對，你死我活，而且，武斗激烈展開，血腥味充滿了校園。

困惑之中，哥哥離開了校園，兩派都不參加。我因為還小，也是困在家中，大街上，形勢大好的口號正喊得震天響的時候，哥哥卻充滿了憂慮，他小聲對我說：“都是群眾，拼得死去活來，有什么必要呢？”哥哥從他要好的朋友那里，借回來高中數(shù)理化的教材，一個人在家，苦苦自學。

１９６７年的夏天，天氣特別悶熱，武斗的槍聲不時傳來。在父親的安排下，我和哥哥本來到一個工地上，做做搬磚頭的小工，但武斗嚴重，也不能去了。

那天中午，吃過午飯，哥哥獨自到江邊散步。

意外突然發(fā)生，一個上十歲的小孩，在江邊玩水，玩著玩著，一個浪頭打來，回行的江水一下子把他卷進激流。江水無情，激流奔涌，小孩哪有抗擊之力，只是他的頭，還隨著波濤一起一伏的，江邊的人，大聲呼喊起來，呼喊聲驚動了哥哥，他沖過去，蹬掉塑料涼鞋，脫去上衣，一個箭步，撲到水中。

哥哥把小孩托出了水面，想不到的是，小孩在驚慌之中，兩手緊緊地把哥哥的頭抱住，哥哥一下子無法施展，拉又拉不開，看又看不清，水流湍急，兩人被水沖得遠遠的，過了很久，哥哥才把小孩的手拉開，對著江岸游過來，岸上的人也跟著他們跑，到了一片沙灘時，哥哥終于把小孩推到了沙灘上，而自己卻被又一個浪頭，卷走了，他因為用力已過極限，加上長褲沒有脫下，纏在腿上，江水吞沒了哥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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哥哥被沖到沙市長江下游一個叫做蝦子溝的回旋處，三天之后，才浮上水面。

哥哥，懷著一顆真誠為人的心，為了他人，獻出了自己的一切。他沒有給親人留下一句話，但卻留下了一種精神，那就是見義勇為，絕不退讓。獻出一切，他沒有一點猶豫，但我想，他也是會有遺憾的吧，他有那么宏偉的志向，卻還沒有來得及實現(xiàn)一點點，他有那么熱切的追求，卻還沒有來得及觸摸一點點，他有那么急切的報國之愿，卻還沒有來得及實施一點點，就這樣人去愿空，他能不遺憾么？

我想，就是有遺憾，但在救人與求生之間，他還是會選擇救人，這就是一種精神，永存于天地之間的大愛精神，永不磨滅的獻身精神。

哥哥的義舉，發(fā)生在特殊的年代，當時，沒有受到應有的推崇與弘揚，但他的精神，會永存天地之間。

【作者簡介】度成華，１９６９屆初中畢業(yè)生，小學畢業(yè)即遇到文革，人生多有波折。后入師范，成為中學教師。發(fā)表過一些小文章，《父子對弈》被選入北師大版的語文閱讀教材，２０２１年參加中國文章學會與《新作文》舉辦的高考作文下水文競賽中，獲得特等獎，文章選入獲獎作文集。

為湖北省特級教師?，F(xiàn)已退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