功華經(jīng)過二十多年的努力，終于完成了《桐城文化研究》一書的寫作。我有幸先睹為快，頗受啟發(fā)。掩卷之余，閱讀過程中那種強烈的親切感與新鮮感，一直久久沉浸在心間，令我興奮，促我深思。

我出生于桐城南方的一個小村，在故鄉(xiāng)接受了啟蒙教育，接著又在縣城讀完初中。十多年的生活經(jīng)歷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。因為，當我展開《桐城文化研究》時，往昔的生活體驗，紛紛被激活。親切感也就油然而生了。另一方面，我雖然在桐城文化的哺育中開始自己的人生之旅，但自青年時期起就離開了故鄉(xiāng)，六十年中，只能在夢境中面對小龍山的蒼翠，聆聽菜子湖的濤聲。我只有來自兒時的個體、有限的感性體驗，沒有系統(tǒng)的理論的認知。功華的《桐城文化研究》從多個方面，系統(tǒng)地記述、分析了桐城文化的歷史發(fā)展過程、內涵、特征及其產(chǎn)生和演化的原因：上起唐宋、下追明清，數(shù)百年間桐城文化的不同領域，盡收入書中。我在閱讀時，見到了大量的新材料、新論述，我對故鄉(xiāng)文化的認識隨之得到了提升。由此而生成的新鮮感當然是十分強烈的。

說起桐城，人們總會首先想到傳續(xù)二百多年、名擂九州的桐城文派。確實，這是桐城文化的最引人注目的一個亮點。不過，桐城文派僅僅是桐城文化在文學領域內的表現(xiàn)，僅僅是桐城文化的一個構成方面。完整的桐城文化，形態(tài)多種多樣，存在于社會生活的諸多領域。近年來，桐城與桐城文派的研究，日益引起學人的興趣，且陸續(xù)有成果問世。只是這些論文或著作大多是以自己選擇的領域，作專題性的討論。專題性的研究有利于某一特定方面作深入的發(fā)掘，其價值自然不容忽視。不過，與此同時，我們也希望有人對桐城文化作綜合的觀照與探討，為我們展示桐城文化的全景式的歷史圖像?，F(xiàn)在，功華的《桐城文化研究》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我們的期待，彌補了桐城文化領域內的一個薄弱環(huán)節(jié)。為了從整體上把握桐城文化，在二十多年的歲月中，功華在桐城文化區(qū)內跋山涉水，走村訪巷，探索文獻遺存。同時廣泛披覽典籍與相關研究論著，積累資料，汲取時賢的研究成果。經(jīng)過這樣長時期的認真的積累與思考，功華終于在《桐城文化研究》內為我們展示了桐城文化豐富而深邃的體系。桐城文派自然是書中的重點章節(jié)之一，除此之外，作者還以充分的資料一一介紹、評述了桐城學派、桐城詩派、桐城書畫、桐城的世家大族、科舉、教育、女性文學、民間文學與民俗、桐城的移民；可以說，桐城文化的各個方面都在這本書中得到了詳細的記述。而且，在介紹桐城文化的不同方面時，作者又注意從歷史的角度，追溯其源頭，跟蹤其演變途程。在這樣一個開闊的視野下，桐城文化的某些過去未曾得到充分注意的方面，現(xiàn)在都成了作者詳加論述的對象。如，世家大族曾在桐城社會生活、文化領域內產(chǎn)成過重要作用，作者將它列為專章，詳述方、張、姚、戴等家族的譜名、重要人物、社會與文化活動等。又如，書中關于女性文學的章節(jié)，同樣使我們感到耳目一新，有助于人們認識女性在桐城文化創(chuàng)造中的重要貢獻，深化了我們對桐城文化特征的理解。再如，桐城文化的重要代表人物均是移民的后代，桐城文化實質上也可以說是移民文化；從整個中華民族文化這個大背景上看，桐城文化乃是成功的移民文化之一。對于這一點，功華很敏銳地給予了足夠的注意，為此不惜遠途乘舟，尋訪江西瓦屑壩；在書中，則列出“移民文化”一節(jié)。而且，他從移民進而討論了桐城文化與江西文化、江蘇文化的關系，揭示了桐城文化與相鄰區(qū)域文化的血肉聯(lián)系。正因為如此，讀完《桐城文化研究》，不論你原來是否了解桐城，是否接觸過桐城文化，你都將會獲得對桐城文化的整體的、綜合的認知，你將會體會到，桐城文派實乃桐城文化這片沃土上孕育出的一朵奇葩。

《桐城文化研究》的另一個引人注目之處是它對桐城文化基本特性的探討。作為一本綜合、多方位地介紹桐城文化的著作，作者必然要引進大量的史料，以求為讀者提供一幅比較完整的具有某種感性特征的文化圖景。在這方面，功華取得了不錯的效果。例如，當我們讀著書中引述的一首首女性作者的詩詞時，立即就會感受到當時那種書香之家的強烈的文化氛圍。又如，作者引錄的民間俗語，則使我們嗅到了濃濃的鄉(xiāng)土氣息。然而，作者又不能僅僅在這里止步；他必須從文化現(xiàn)象入手，探尋文化的內涵、性質。在這一方面，功華具有很好的自覺。他每每在引述史料后，努力尋找其深層的意蘊。關于桐城文化特征的討論，即是一個突出的表現(xiàn)。他將桐城文化的基本特性歸結為六點：一、中國農(nóng)耕社會的儒家文化；二、移民文化的包容性；三、耕讀傳家的務實性；四、家族傳嬗的延續(xù)性；五、講學論文的擴散性；六、與時俱進的開拓性。關于桐城文化特性問題的探討，當是桐城文化研究領域內最困難、最有吸引力的論題之一；不同的學人可能會有不同的觀察與思考。各種不同的見解相互交流，相互切磋，將會推進人們認識的深化。功華在這里提出的六點，是其一家之言，是值得我們關注、思索的?！叭寮椅幕边@一條，指明的是桐城文化的思想信仰、價值取向；這是桐城文化的靈魂。“耕讀傳家”、“講學論文”兩條，論的是創(chuàng)業(yè)途徑?！凹易鍌麈印?、“與時俱進”揭示了傳續(xù)范式的特點。把這六項與全書的資料、分析相對照，我認為，功華的見解是有實際依據(jù)的，是揭示了桐城文化基本特性的某些方面的。我們如若要進一步探討這一問題，顯然可以從中獲得很重要的啟發(fā)。

文化是一條歷史的長河。在傳承的基礎上不斷創(chuàng)新，才能滔滔滾滾，永不枯竭。我們今天的文化創(chuàng)造，如果離開了民族傳統(tǒng)文化的滋養(yǎng)，決不可能有旺盛的生命力。數(shù)千年來，在我們祖國的遼闊的大地上，曾經(jīng)存在過許許多多具有特色的區(qū)域文化；它們相互爭奇斗異，又不斷交流、融合，共同構成了中華民族的浩浩蕩蕩的長河，至今仍能為我們今天的文化創(chuàng)造提供取之不盡，用之不竭的資源。所以，區(qū)域文化研究既是中華民族傳統(tǒng)文化研究領域不可或缺的一個方面，也有助于今天的文化創(chuàng)造與傳統(tǒng)相融通。自明清以來，數(shù)百年間，桐城文化一直是我國區(qū)域文化中較有影響的一種，理當?shù)玫綄W術界的關注。令人欣喜的是，隨著對文化建設的日益重視，這方面的研究成果陸續(xù)問世，一掃往日沉寂的狀況。在這樣的氛圍中，功華的《桐城文化研究》的出版，肯定會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，引起活躍的討論，促進桐城文化研究，從而為中華傳統(tǒng)文化的探討獻上一份雖然綿薄但卻不容忽視的力量。

嚴云綬：安徽師范大學原副校長、安徽新聞出版局原副局長，教授